暮安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生病了。
身体和心理,总该有一样是病态的,不正常的。
不然他怎么会连自己的心都管不好。
墨时衍确信自己听清楚了那句话,可他知道说话的人意识并不那么清楚。
他呼吸停滞了一瞬,拥住怀里人的手臂也微微收紧了些,感受到Omega身体在发颤,又强迫自己松开力道,只是温柔的抱着他。
“安安,”墨时衍维持着刻意的冷静,“你还处在发情期,会很痛苦,需要安抚,需要陪伴,这都是信息素造成的假象,你第一次经历,可能还分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习惯性依赖。”
“不对,”暮安下意识反驳,声音没什么力气,轻飘飘的,却带着抹坚定,“你说的不对,不对……”
他脑袋实在混乱的厉害,说不出什么更有道理的话,左右摇头,脸颊湿乎乎在胸前蹭。
墨时衍感受着胸口灼人的湿意,里面沉稳跃动的心脏也像是被蹭皱了。
暮安这次的发情期不是没有源头,他才是那个罪魁祸首。那处红肿腺体上的齿痕是他留下的,不论理由,是他让暮安陷入到被潮热折磨到语无伦次的境地。
或许现在还被他的信息素影响到误以为某种感情是爱情。
被本能支配的身体的渴望,并不一定真正发自内心。
怀里的Omega才18岁,刚刚成年,很显然还弄不懂这些道理。
可墨时衍懂。
“信息素会蒙蔽你的大脑,欺骗你的理智,”墨时衍艰难开口,像在说给暮安听,更像在说给自己听,“就像你说的,你身边只有我,能求救的人,也只有我。”
他用手掌在怀中单薄的后背细细抚摸,下颌抵着汗湿的发顶,嗓音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句句刺痛暮安心尖。
暮安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我能分得清……可能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一直喜欢……”
他越是诚挚的剖白内心,墨时衍心口却越是苦涩。
很早,一直,那便更加不对。
暮安很小就在他身边,他们互相是对方在世间唯一的牵挂,羁绊,亲人,所以这份很早便产生的感情或许是感恩,信任,雏鸟情节,很容易就会催生出一些定义不清的“喜欢”。
暮安喜欢黏他,对他有分离焦虑,渴望他的关注疼爱,就像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精心养育的鸟儿,在没看过更广大的世界之前,自然会把所有情感都投射在他身上。
可如果离开他身边,见过更多的人,更宽阔明亮的世界,就会发现他并不如想象中的完美,也并不是世界的全部。
是他一直以暮安对自己的依赖为由,总是放任自己对暮安的占有掌控欲疯狂滋长。
可小鸟总会长大,长到羽毛丰美之后,他不该折断它美丽的翅膀,更不该将它困在自己身边这一方天地。
感性与理智,不断冲破禁锢的渴望与束缚压制他的道德,每日每夜不停撕扯着他,几乎要将他撕碎。
若说他先前还能一直逃避,只把阴暗丑陋的一面藏在伪装的皮囊下,现在就是他被迫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是我的错,”墨时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他发顶轻轻蹭了蹭,“是哥哥的错,不该对你太过溺爱,不该放任你的习惯性依赖,不该没有早点培养你独立自主的人格,更不该,总是舍不得放手。”
其实他早就知道暮安对于读A大金融系的执念,是为了追寻他的脚步,精密周转和枯燥无味的生活并不适合暮安。
暮安喜欢画画,喜欢艺术,提起画笔时他眼底会迸发出点亮的光彩。
于是墨时衍让人联系了伦敦的艺术学院,办好一切后再借由徐老师之口对暮安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这次大赛也有他在背后推手,他并不想将自己的期望强加给暮安,只是提前布置好了一条铺满鲜花的路,引导着暮安意识到自己真正热爱的是什么,然后自己一步步走上去。
墨时衍不能,也不舍得,在暮安懵懂的时候就用自己扭曲病态的囚笼将他困住。
电话铃声忽得响起,墨时衍用一只手臂搂住他,另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大概率是工作电话,但他直接挂断,没再回复。
抑制剂的药效已经渐渐涌上来,暮安被弥漫上来的困乏击溃,眼泪掉着掉着,慢慢只剩下细微的抽噎,垂下的手指还在攥着墨时衍的衣角,仿佛抓着最后的依靠。
墨时衍把手机放回口袋的时候被他看见,他虽然意识模糊不清,却没有在那只手机上看到熟悉的挂坠。
他哭泣着哽咽了声,像是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浮木也消失不见,终于昏昏沉沉趴在宽阔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房间内重新安静下来,墨时衍坐着没动,又抱了他一会,轻手轻脚将他身子放倒在了床上,手臂被柔软的身体压进被褥中,一时没有抽出来。
距离拉近,才看清他眼皮已经哭到红肿,鼻尖也红红的,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濡湿成一簇簇,在下眼睑投出片脆弱的阴影。
体温在逐渐恢复正常,褪去了情热和潮动,此刻的暮安像个安静易碎的瓷娃娃。
墨时衍只是深深凝视着他,想到他哭着说喜欢的样子,内心又在被一种近乎窒息的怜惜和更加卑劣不堪的欲望反复纠缠,撕扯。
可以再自私一些,只需要趁着他处在发情期最脆弱无助,最需要自己的时刻,再刺破他的后颈,将那处肿胀的腺体内灌注大量自己的信息素,完成临时标记,便可以用信息素牢牢锁住他。
至于那些说什么放手让他自己成长,让他去见识更广阔世界的话全都当不存在。
enigma的信息素影响力不容小觑,只是那么一丁点便可以促使腺体发育不完全的Omega进入初次发情。
就算暮安以后更加成熟懂事,也更加明了对他是怎样一种感情,可到时候再想离开他也为时已晚,他可以用信息素轻易控制住暮安,要他永远别想离开自己身边。
事实上这种可怕的念头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墨时衍脑海里萦绕。
台风肆虐的那场暴雨,车厢内散开的浓郁荔枝甜香,还有那件裹满了Omega信息素的外套。他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疯狂汲取着丝丝缕缕的淡淡香味,渴望深深埋进骨髓。
他才是那个生了病的人,早就无药可救。
可终究,这也只是个念头而已。
理智和道德约束最终还是会将他拉回正轨,他从来不会表露出一丝一毫,强压着所有汹涌的妄念,一如既往,扮演好哥哥的角色。
他不可以,也绝不能凭着自己比暮安年长的九岁,借着自己更加丰富的阅历,引导暮安做出任何不正确的决定。
因为他是如此贪恋着这份没有理由的,全然交付的信任,被依赖者实际上才更加需要这份依赖。
墨时衍轻轻吸气,鼻息间充斥着浓郁香甜气息,他低了低头,目光近乎贪婪的在沉睡的脸颊上描摹。
他总是喜欢在暮安睡着的时候看他,那样眼神中的汹涌爱意藏匿不住也不会被人察觉。
视线缓缓滑落,定格在两瓣轻轻合拢的嘴唇上,上面甚至还挂着些湿润泪痕,彰显着方才它的主人究竟有多伤心难过。
墨时衍喉结剧烈滚动两下,带着克制压抑的呼吸声稍微加重了些许,抬起微颤的指尖,极其轻柔的在柔软的唇瓣上触碰了下,小心翼翼,像在触碰一个美好易碎的梦。
潮湿温软的触感仿佛猝然生出道火苗,顺着指尖瞬间燎原。
房内静默无声,被高高竖起的理智藩篱此刻轰然倒塌。
墨时衍像个虔诚的信徒,缓慢而又珍重地低头靠近,将唇印了上去。
不同于上次那个疾风骤雨般的深吻,这个吻轻的宛如羽毛拂过。
“都会好的。”
发情期会过去,一时的痛苦难耐也会消散。
墨时衍抬手,用指腹将湿红眼角处残留的泪光拭去。
“宝贝,”他轻声呢喃,“别怕。”
*
当天晚上暮安睡得并不安稳,体温总是反复升高,他初次发情,抑制剂效果并不是很好。
暮安总在哭泣中醒来,被身边人抱在怀里轻柔哄着,晃着,慢慢又能安睡过去,但是一被放回床上,离开肢体接触便又开始难受,挣扎着醒来,再一头埋进enigma颈窝里,像只寻求庇护的可怜小兽,下意识朝着安全领地内紧贴。
墨时衍几乎抱了他一整晚,连去浴室洗毛巾都是一只手托着他让他挂在身上带着去的,为了给他降温用的冷水,像小时候照顾他发烧那样,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给他擦拭额头,脖颈,身体。
幸而墨时衍也提前打过一针抑制剂,否则这一晚折腾下来,浑身都被Omega味泡透了,意志力再坚定怕是也撑不住。
早上天刚亮,墨时衍打了个电话安排好一切,拿了条羊绒毯将怀里的人牢牢包裹起来。
那么小小的,可爱的一小团,整个缩在里面,只有露出来的脸颊还在呼呼冒着热气,眼眸也紧紧闭着,意识不清。
墨时衍拿了片阻隔贴,把他肿得更厉害的腺体遮好,抱他下了楼,直奔机场,乘坐私人飞机赶回港市。
暮安全程没自己走过路,墨时衍带他回到家,吴医生已经准备妥当在等候。
墨时衍把羊绒毯内滚烫的身体剥出来,暮安又无意识想朝着他身边靠拢,但为了方便医生检查,墨时衍没再抱他,轻轻按住他肩膀让他老老实实躺在大床上。
暮安难受的扭身子,闷闷的哭哼几声,听起来又是痛苦至极。
墨时衍盯着那张绯红的脸颊,眉头紧锁,看起来不比他轻松多少。
吴医生上了仪器,但Omega不怎么配合,想把仪器贴在他胸口和腹部都贴不上。
吴医生推推眼镜,大汗淋漓,说道:“墨总,可以抱着。”
墨时衍抬眸:“不会有影响?”
“不给他信息素就不会。”
墨时衍没任何犹豫,俯身又将床上胡乱挣扎的Omega抱到了腿上,让他后背靠在胸口,一手便能将他两只手腕攥住,另只手顺着他衣摆往上撩。
窝在墨时衍怀中的Omega顿时听话不少,侧着脸用额头在他下巴蹭蹭,肌肤贴着也能感到舒服一点。
吴医生趁着暮安乖巧,连忙继续给他检查,仔细看了看各项指标数值,忙忙碌碌记录一番,这才对墨时衍道:“可以了。”
墨时衍把暮安的衣服整理好,暂且让他倚在身上,在他脸颊上摸了摸,像是比昨天更烫了点。
“怎么样?”墨时衍问。
吴医生:“看样子是被高阶信息素刺激诱发的,比他自然发情还要凶险一些,他腺体发育数值也上来了点……”
说着,吴医生意有所指的看了墨时衍一眼:“其实很好缓解,再给他些信息素,最好再给个临时标记,比任何舒缓治疗见效都快。”
墨时衍蹙眉:“后果呢?”
吴医生:“他一定会对你产生信息素依赖。”
这就是墨时衍最不想看到的,趋于本能的臣服,利用信息素的绑架,不是发自内心的渴望,当然也算不上真正的爱意。
“还是给他舒缓治疗,”墨时衍道,“可以的话,我留在这陪着他。”
吴医生对此倒是没拒绝,有墨时衍在能对暮安起到安抚作用,让他安安稳稳接受治疗,况且墨时衍自控力强,就算omega爆发出大量信息素,应该也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大影响的吧。
舒缓治疗在三天内进行了四次,暮安的第一次发情期终于平稳度过。
他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彻底清醒过来,身体还是有点乏累,但是奔腾在血液中叫嚣的热潮总算是消退了,随之而来的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以及哗啦啦涌入脑海中的记忆。
暮安其实并不能完全想起来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自从他身体开始起热之后,他的大脑就好像只能断断续续思考,大部分时候是处在混乱无序的状态,只能记得有人将他从北市带回家,在他难受的时候也一直陪在他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些更加混乱的片段。
他趴在哥哥怀里哭了好大一场,还表露了心迹,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一种回应。
哥哥对他那么好,不会舍得他伤心。
所以不答应就是拒绝,不接受就是在温柔而残忍的推开他。
不和他接吻,就是不喜欢他。
暮安充分解读完墨时衍的用意,一瞬间便被涌上来的羞耻感和难堪击溃,他拉过被子盖住头,隔绝掉这个让他心碎难过的世界。
早知道不应该仅凭借着一腔孤勇就冲动表白,现在想把话再收回来都没办法。
他不停安慰自己,脑袋里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被拒绝了也没关系的,哥哥还是哥哥,他们又没有变成陌生人,哥哥以后肯定还是会疼爱他,对他好的,就当那件事情过去了,不存在就好。
另一个小人说怎么过去?怎么当不存在?以后还怎么见面?见了面说什么?嘴都亲过了……难道还能回到以前那种亲人的状态?别忘了亲人之间不能产生爱情,一旦产生了就是错误的,会让人痛苦的。
暮安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很痛苦。
但是痛苦也没有办法呀,没有可能就不能再继续纠缠,否则会被厌恶的,暮安谨记在心。
他苦恼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墨时衍,干脆避而不见,他又在家里多休息了几天,每天早上等墨时衍出门了才从房里出来,晚上听到墨时衍回家了就躲在房间里装睡。
有几次暮安听到自己房门口有脚步声停驻,他吓得屏息凝神不敢出声,生怕外面人会推门进来。
只要一想到自己当着墨时衍的面经历了一整个发情期,暮安就恨不得当个鸵鸟一辈子藏被窝里不出来见人了。
该记得的不记得,偏偏记得墨时衍怎么亲自照顾他,怎么用毛巾给他擦拭身体,怎么帮他把湿掉的裤子脱下来,怎么抱着他摇摇晃晃哄他睡觉……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到底让他还怎么把墨时衍只当成哥哥?
在暮安沉浸在纠结挣扎的情绪中时,徐老师给他打来通祝贺电话,大赛成绩出来了,他虽然第三场提前交了卷,成绩不是很理想,但前两场都发挥很好,总成绩排在金奖第一名。
这项成就足以作为艺术学院敲门砖,徐老师激动不已,听出对面暮安的声音很低落,便告诉他还有时间可以充分考虑,这是项很重要的决定,不必急于一时。
更重要的,一定要跟家人商量。
挂断电话后,暮安一个人在房间里沉默的坐了会。
他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百宝箱拖出来,用钥匙开了锁,从里面小心翼翼捧出几个画本。
有的是他最初练习风景的写生,有的是人体,还有一本,之前被墨时衍翻开看过一半,而那没有被人发现的后半本,满满当当画满了同一人。
虽然当时技术还不太成熟,笔锋也稍显稚嫩,但从画上还是能看出执笔人扑面而来的灵气,以及对所画对象的耐心观察。
画上人有时低头,有时目视前方,有时只是一道侧脸。
在办公桌后,在走路,在开会,在接听电话,在垂着眉眼,正对画面很温柔的笑……
暮安越看鼻尖越酸,珍惜的每一页都停留了会,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翻完。
他确实对金融不感兴趣,他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
他最喜欢画的人,是哥哥。
*
徐老师在画室焦急的等了好几天,虽然说让暮安好好考虑,但他真怕暮安拒绝这个机会。
好在距离申请提交的前一天,暮安来了画室一趟,要走了那个艺术学院老师的联系方式。
徐老师愣了下:“安安,你……做好决定了?”
暮安垂下眼睫,先向那位老师发送了添加好友申请,礼貌措了措辞,眼底翻涌的情绪似乎都被遮掩住了。
他轻轻“嗯”了声,说道:“决定好了。”
徐老师心底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但还是不太确定的问道:“那你决定去不去国外读艺术?”
暮安抬起头,眼神已经变得平静且坚定:“我想去。”
徐老师顿时笑起来:“好,好,太好了!你做出的决定跟我想的一样,虽然耽误了半年时间,但是现在去跟上学习也不算晚,你有天赋,语言方面也没障碍,那边上课用的书我之前也都借给你看过,应该问题不大,这些都不用担心……”
徐老师念念叨叨说着:“当然你要是真的过去了,肯定也得好好学,深造完回来说不定能混的比我还厉害,不过……你跟家里也商量好了?”
“嗯,”暮安点点头,“都商量好了。”
他把自己闷在房间,最后得出想去伦敦念艺术学院,顺便从A大退学的结论。
还以为自己这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会被墨时衍反对,没想到两人时隔许久的第一次碰面,墨时衍比他想象的要沉静的多,语气也十分柔和,说道:“很好。”
暮安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用一种赤.裸无畏的眼神紧紧看向墨时衍,似乎试图看出这张总是沉着冷静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着些什么。
是墨时衍藏得太好,叫他看不出端倪,还是真正在乎那几天的人其实只有自己。暮安搞不清楚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露出些欣慰的神色,同时暗暗埋下那些不能被表露的情绪,平和道:“能找到自己真正热爱的路,比什么都重要。”
墨时衍表现得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兄长,为弟弟的前程感到高兴,也让赵舟提前帮他处理繁杂流程。
但暮安拒绝了,他已经在网上查好了各项表格材料的申报程序,其实并不难,他自己很快就能搞定。
除了这些,其他事情他也尽量都自己做,能不让墨时衍帮忙就不让帮,就连钟姨都说看着小少爷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似的。
只有暮安自己知道,是他别扭倔强的脾气在作祟。他不太想让墨时衍还像以前那样管着他了,也刻意收回自己对墨时衍那种太超过的独占欲,他当然没法一辈子让墨时衍把注意力和关心疼爱全都倾注在他身上,所以麻烦在他病的更重之前,先让他尝试自我疗愈吧。
他要远离这里,远离墨时衍身边,他也想看看离开了哥哥的庇佑,他到底有没有独立生活下去的能力。
而那场混乱下的告白,那个带着禁锢镣铐的轻吻,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一切流程都进行的很顺利,寒假开学暮安就不必再去A大报道,他不让墨时衍陪他去伦敦,也不让赵舟跟着,墨时衍给他在那边安排好的一切事宜他也都不要。
独立宣言第一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要哥哥帮忙。
别的墨时衍都可以依他,但是安全问题不行,所以暮安还是必须得有人送过去,那边也要有人接应,并且必须住墨时衍指定的公寓。
暮安才刚刚开始学着独立,只能对不平等条约全部接受。
他忽然要出国留学的消息也太过突然,临走前几天他去画室跟徐老师和一群小朋友们告别,又去福利院看望了李院长,还跟姜兴澜、宋愿和许昔辰他们吃了顿饭,总之周围能告别的人他都告别了个遍,也没忘记再骑着小白遛两圈。
真的要走的那天,暮安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墨轩竹谁都不说打算偷偷出国,因为他也是这么做的。他是去上学,去追梦,没什么可伤感的,也不想别人来送他时他再做那第一个掉眼泪的人。
他故意骗了大家自己的航班时间,甚至连墨时衍也骗了,提前一天提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港市国际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银白色飞机在轰鸣声中冲上云霄,融入蔚蓝天际。
机场外不远处的高架路上,一辆黑车停靠在路边。
这里的方位最能看清飞机远去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汇聚成一个光斑似的圆点。
“墨总,”赵舟忍不住开口,“真不去伦敦送送了?”
墨时衍坐在后座,一身裁剪完美的黑色西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到飞机完全消失在层层云雾中,深重的眸色才从窗外收回。
“不让去。”
“小少爷应该只是赌气吧,以前从来没这样过,”赵舟说道,“咱们真的送他过去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墨时衍顿了片刻,回道:“这次不会。”
他想到暮安跟他谈判时候的眼神,又硬又倔,如果真的跟过去了,暮安说不定连他准备的公寓都不会住。
没关系,暮安只是暂时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而已,他不仅在逼暮安成长,也在逼迫自己。
赵舟察觉出墨时衍语气有丝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但暮安真出国留学了,不能整天见面,真正感到失落的肯定不止暮安一个人。
“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赵舟宽慰,“那边都安排的很妥当,轩竹少爷也在伦敦,小少爷过去还有熟悉的朋友陪着。”
车子驶离了高架。
墨时衍忽然开口,嗓音沉了沉,竟然显得落寞。
“或许,你说得对。”
那时候该让暮安和其他学生一起住校,不该他说不想住就心软让他走读了。
又或许再早一点,不该暮安一哭闹就允许他上自己的床睡觉,不该在暮安挑食的时候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哄着吃,不该因为他说爱吃荔枝,就让人在岛上专门培育出适宜港市气候的荔枝树……
真要算起来,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源头。
赵舟虽不知道墨时衍具体在指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跟暮安有关,于是他安慰道:“放心吧,小少爷聪明,会很快成长的。”
是啊,会很快成长的。
所以墨时衍不愿做束缚他的金丝笼,要做他永远可以停靠的避风港。
*
伦敦阴郁多雨。
泰晤士河畔的古老建筑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伫立着,艺术学院内到处都弥漫着古老陈旧的浪漫气息。
暮安在机场一落地,来接他的几个人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暮安见过带队的那个,之前跟在墨时衍身边做过一阵助理,后来被调到欧洲公司,好像姓应。
他被恭恭敬敬迎着送去了入住的公寓,先去办理了入学手续,他语言成绩很高,跳过了预科阶段,学院给他做了个简单面试和测验,准许他开学直接跟着一群大二的学生上课。
墨轩竹也在伦敦,逃了训练直接出来跟他见面,墨轩竹看起来比暮安还要兴奋激动,嚷嚷着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是两个人作伴了。
很快艺术学院迎来开学,暮安的生活迅速被填满,上课、泡图书馆、参加讲座、义工、社会活动等等,当然他呆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画室,有时候为了赶作业更是通宵达旦,但因为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痛并快乐着。
换了个崭新的环境,他还以为自己又要花费很长时间适应,一开始当然也是想家,想哥哥,想其他朋友们,想念熟悉的一切,但是没过多久,他在这边又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新同学。
他在班上又成了年龄最小的,这边的同学都是艺术生,浪漫奔放,会有人毫不掩饰对暮安的欣赏和好感,刚开始暮安还会被吓到,但后来渐渐明白这只是他们热情的表达方式,便也很快习惯融入了。
周末他也会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去逛画展,逛美术馆、艺术馆,很多以前只在画册上看过的真迹,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真真切切摆在他眼前。看画展的时候也不再只是他一个人感兴趣,三三两两的好友一起发表着对不同画作的看法,意见不同时互相交流碰撞,有时候还能碰出些新的火花。
暮安经常背着画板到处游荡,跟着小组去湖区,去康沃尔郡海岸,去苏格兰高地的荒原,欧洲浓厚的艺术气息像是在源源不断给他注入新鲜血液,同时滋养他的画笔和灵魂。
当视线不在只拘泥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小小的角落时,暮安确实感受到了世界的宽广。
跑到地方多了,游历和遇见的人也多了,他眼神里渐渐褪去懵懂,沉淀出一种沉静的专注,墨轩竹后来再约他出来的时候,说他身上已经有了股艺术家的味。
艺术家是什么味,暮安不太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长成想要的样子。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两年过去。
暮安没感觉自己已经在这边上了两年学,他中途没回过国,每次寒暑假他都要和同学在欧洲其他国家游历,写生,或者参加老师组织的画班,比赛,展览……不回国的理由多种多样。
墨时衍来欧洲出差要见面看他,他也不准,一会说自己在西班牙,一会说在巴黎美术学院参加交流会,一会又跑去瑞士……
总之就是不给见。
墨时衍能感觉到他的刻意躲避,他的生活重心已经渐渐不再围绕着自己转,他有了他的生活圈子,有了他要奋斗忙碌的事业。
不该为他感到高兴么?
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暮安心里存着自己的小心思,他早就不会再什么事情都跟哥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当然也不例外。
可能因为呆的时间久了,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伦敦这座城市。这里和港市很像,雨水很多。但是又不太像,冬天很冷,还会下好大好大的雪。
他有两年冬天没有再吃到过新鲜荔枝。
在伦敦难得天气好的这天,他在画室赶工。
窗外阳光暖洋洋的倾洒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暮安就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是一副完成了大半的荒原黄昏,色彩浓烈富有张力。
他拿了一支画笔夹在耳侧,用来固定住有些微长的头发,只不过两个多月没来得及去剪而已,后面都已经能扎起来个小啾啾。
白皙的脸侧还是有发丝垂落,曾经青涩稚嫩的眉眼已经长开,显得愈发柔和精致,专注盯着画布不说话时,还有点淡淡的疏离感,身上一件简单的亚麻色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处,手臂清瘦纤白,和面前的画作仿佛融为一体,身上生出种属于艺术生独有的气质韵味来。
“An!!好消息!非常重大的好消息!”
门外有个高大的混血alpha走进来,是暮安的同班同学,名叫夏轶。
“我们之前申报的那个跨国艺术调研项目,学校已经审批通过了!”夏轶兴奋不已,“老师刚刚让我来通知你,时间紧迫,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准备,他已经在跟对方对接了,我们后天就出发!”
夏轶走近两步:“你怎么还在画啊,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吧。”
暮安把最后一笔落定,抬手拢了下碎发,不解问他:“通过的是哪一个?”
夏轶:“当然是国内的!”
暮安顿了顿,便听见夏轶又道:“我记得你家就在港市吧?那太好了,我们这次项目就在港市,而且得呆好长时间呢,你岂不是可以回家了?”
暮安睫毛轻颤,阳光穿过缝隙在他脸上落下细碎阴影,他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后漂亮的眉眼舒展开,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个清浅的弧度。
“嗯,我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