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道寄情符

苴浮君眉梢一挑。

魔炁对魔兽来说是好东西,毕竟它们从不追求什么神智,变强、厮杀、吞噬同类、占领地盘才是本能。

青扬吸纳四周无数魔炁,硬生生洗刷掉那一半人类血脉。

魔炁将被寻常魔兽稀释掉无数倍的血脉强行补全觉醒,修为节节攀升,伴随着则是人类理智的消散。

虽然如此,它的骨子里仍记着“保护”的本能。

乌令禅奋力伸手抓住它尾巴上柔软的毛,嘴唇都在抖:“青扬……”

青扬嘶声咆哮,竖起兽毛直勾勾盯着远处飘浮半空的苴浮君,身躯因一次承受太多魔炁而在剧烈痉挛。

它强行忍耐住巨大的痛苦,龇牙震慑。

苴浮君手中托着符纹,循着记忆中的方式眼睛眨也不眨地挥下。

砰砰砰。

青扬转瞬回身,猛地将乌令禅护在身下,符纹繁琐落在身上割出一道道伤痕,却很快恢复如初。

——附身苴浮君的魔兽脑子并不怎么好使,它本能畏惧苴浮君记忆中那能斩杀魔兽的符纹,似乎怕伤到自己,只用寻常攻击之法。

符纹将千年无雨的枉了茔撞出巨大的烟尘。

苴浮君掌心托着符纹,正准备落下去瞧瞧人死了没,忽地感觉那一朵朵蘑菇似的灰尘中陡然扑出来一个庞然大物。

青扬半生的时间几乎都在琢磨着如何逃跑,有时遇到人或凶悍的魔兽,他撒开蹄子能转瞬窜出十里之外,速度快到令人咋舌,直惊呼“什么玩意儿窜过去了”。

这是青扬第一次将逃命的速度用在攻击上。

砰!

苴浮君眼前黑影骤然袭来,他还没有达到那只人形魔兽的神智、也没有尘赦多年厮杀而来的反应,野兽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扑上去厮斗。

下一瞬,人类的身躯不是那么皮糙肉厚,也并未催动灵力护身,猝不及防被撞到,身躯重重倒飞出去。

苴浮君:“……”

青扬杀红了眼,再次冲他扑来。

苴浮君捂着胸口的伤蹙眉——那是魔羊的角穿透胸腹留下的伤,人类躯体没有灵力便不会轻易治愈,他等了等,只好催动灵力治疗。

乌令禅愣怔注视着远处交手的灵力,思绪飞快翻飞。

青扬用了太多魔炁,会不会变不回去人形?苴浮君到底有没有被夺舍?尘赦被绊住脚,还能及时赶来吗?若他赶不来自己又能做什么?

乌令禅将唇咬出血,面无表情地将眼泪一擦,道:“玄香。”

玄香还在冲击封印,听到这个语调心中打了个突。

乌令禅问:“你是祖灵身上的墨,应该知晓如何催动封缄。”

玄香一怔,脸色骤然变了:“别说傻话。”

“没说——你虽是仙阶,可我无用,无法抵抗那只人形魔兽。”乌令禅道,“若我阿兄还未到来时我再被抓住,你直接以我血祭,招出封缄封印枉了茔。”

玄香:“你!”

乌令禅淡淡补了句:“我自愿的。”

他不愿意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别人手里,那狗作恶多端,还连累害死乌君,反正左右都是死,他宁愿做件对昆拂墟、对他阿兄有益之事,不亏。

玄香冷声道:“尘赦当年是为你才留在昆拂墟稳住结界,没到最后一刻,你却要放弃了吗?”

玄香很了解这个被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这种激将法对乌令禅很有用,只要听到这个句式,乌令禅能直接蹦起来骂骂咧咧,振奋着继续精力十足,做那不被任何人打倒的天之骄子。

可今日乌令禅听到这话,却短促笑了声。

一道巨大的罡风悍然而来,险些将他单薄的身躯掀飞。

乌令禅滚了几圈,跪伏在地上,将额头埋在臂弯中护住命门,碎石屑簌簌砸落他鲜红的衣袍,将那抹红遮掩得灰扑扑的。

玄香正要说话,却见那单薄的身躯轻轻一抖。

乌令禅闭着眼,可记忆的颜色依然刺眼,一会是温眷之半身的猩红鲜血,一会是旋转着被青扬纳入内府的深紫魔炁。

他们不该受自己牵连。

阿兄……尘赦也不该因为自己而独守昆拂墟十余年,临到此时还要奋力前来救自己这条并不值钱的命。

枉了茔和昆拂墟都想他死,左右都没有活路。

祖灵的“困”字,或许便代表这个。

玄香:“令禅……”

乌令禅没起身,语调没什么起伏,低声问:“还有多久能破印?”

他越这样,了解他的玄香就越觉得胆战心惊:“……不到半刻。”

乌令禅“嗯”了声,深深吸了口气,从一堆灰烬中起身:“记着你答应我的话。”

玄香:“我没有答应……”

乌令禅不爱听的话都当耳旁风的死样子一如既往,不知是不是方才趴在那哭,眼泪泥巴脏兮兮地抹在苍白的脸上。

万千长生灯飘浮头顶,光芒从高处打来,将他脸上那点生涩的稚气抹去。

直到这时,玄香忽然意识到。

乌令禅长大了。

他已不是那个咋咋呼呼、只会意气用事的孩子。

青扬修为不知因魔炁暴涨到了几何,但竟能和被夺舍的苴浮君打得难分搞下。

魔兽巨大的身躯伤势恢复极快,苴浮君几乎将全部灵力用来治愈躲闪不及而伤到的身躯,兽瞳森寒,直接动了杀意。

眼看着青扬险些被一道符纹直接斩掉头颅,乌令禅道:“青扬!”

青扬猛地仰天咆哮,身上长出无数虚幻的紫色藤蔓,将乌令禅缠着落在脖颈最柔软的绒毛处,纵身一跃,飞快朝着枉了茔入口逃走。

乌令禅抓着掌心的绒毛,眼圈微红。

尘赦的墨人始终没有动静,枉了茔万千魔兽都在朝着裂缝处奔腾,青扬哪怕变成完全的魔兽也不想往魔兽堆里扎,化为一道残影飞快穿过无人的荒原。

乌令禅仰头望着万千长生灯,已经数刻钟灯盏依然亮着。

他完全不敢想如此庞大而时间长的阵法到底耗费了尘赦多少灵力,只能期盼着自己最好能顺利逃走。

再不济,在尘赦来之前将封缄展开。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黑,青扬身躯陡然传来一阵颤抖。

那是野兽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畏惧。

乌令禅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火光轰然而来,哪怕速度极快如青扬竟然也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一下便被重重击飞处数十里。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下。

乌令禅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混乱间一只利爪猛地按在他胸口,将他直接拍得险些吐出一口血带血的气息。

抬头看去,有那么一瞬间,乌令禅还以为尘赦到了。

无他,魔兽的身躯和尘赦的原身极其相似,深紫兽瞳,额间声角,连利爪都是带着青色鳞片,宛如龙爪一般。

乌令禅脸色骤变,感觉这只魔兽利爪逐渐按在他的胸口一点点用力,立刻道:“玄香——!”

玄香没有声音。

不知是不是再次被封印了,还是不忍心下手。

魔兽居高临下望着他,似乎记起什么,很快便化为人身——还是崔柏的身躯。

“有意思。”崔柏似笑非笑道,“宁死不屈吗,不太像苴浮的亲生子。你爹啊,可是只听了一句话,就直接跪伏在我脚下呢。”

乌令禅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还在识海中叫玄香。

崔柏想了想那个“自愿”,饶有兴致地一笑,眸瞳缓缓扩散,四周的魔炁被他牵引着一寸寸变成紫色符纹,宛如蛛丝般将两人缠绕在最中央。

崔柏轻轻启唇:“寄情。”

寄情为苴浮君所创——听闻是他年少时追乌君追得心态崩溃,开始一个人躲在后山苦修阴邪术法,准备让乌君看他一眼就爱得死去活来。

后来没用上,因为乌君干脆利落扇了他一掌,揪着耳朵出来晒太阳,这才将那些阴邪咒术弃了不用。

饶是如此,世间仍是无人能阻挡那只完成了一半的“寄情符咒”的威力。

乌令禅眸瞳缓缓扩散,呆滞望着眼前的人:“阿兄……”

崔柏笑了起来,装出尘赦那装模作样的君子模样,俯下身柔声道:“是我啊……”

嗤……

一只手忽地刺入崔柏的心口。

崔柏的笑容戛然而止,怔然低头看去。

乌令禅的手指纤细至极,如同利爪般狠狠刺入他的心脏,脖颈处一只小狐狸的刺青好似活过来般,冲着他龇牙。

咔哒。

发间簪子倏地断裂,砸落在地。

寄情成功施展,可乌令禅身上的两样法器阻挡符纹,直接将强大的力量反噬回去,崔柏当即呕出一口血。

乌令禅面无表情望着他:“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冒充他?”

崔柏眸瞳一缩。

可已晚了,乌令禅体内的封印轰然被重回自由的玄香太守击碎,元婴修为带着强悍的杀意。

轰隆一声闷响。

乌令禅狠狠按着他将人抵在山壁之上,深深陷入他心脏的手指灌入无数庞大的墨痕,玄香太守的仙阶之力遽尔化为一根根墨似的细针,开始在魔兽身躯中放肆生长。

只是刹那,玄香的墨痕便传遍四肢百骸,将崔柏死死固定在原地。

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符纹像是藤蔓爬遍崔柏全身,素白的脸上宛如诡异的鬼符。

崔柏猛地呛出一口血,被这一招伤得奄奄一息,却没来由笑了起来。

“抵挡符纹的法器?哈哈哈,好手段。”

接连被尘赦的东西反噬两次,崔柏恨意滔天,最后一眼冷冷注视着乌令禅,眼眸微垂,隐约可见眸瞳越来越涣散。

很快,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动静。

乌令禅面无表情看他。

很快,玄香从崔柏经脉中钻出来,化为人身:“走了,他魂魄上有我的墨……”

乌令禅将手指从崔柏胸口拔出,飞快将脖子上一枚五更丹往他嘴里塞。

温家的灵丹妙药一向有奇效,崔柏本来奄奄一息差点死了,喂了一颗灵丹伤口飞快愈合,脸上的死灰之色终于散去。

乌令禅又匆匆去寻青扬。

好在只是暂时昏迷,并无性命之忧。

乌令禅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地听到一声微弱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他耳畔呢喃自语。

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正疑惑时,有人叫他:“困困。”

乌令禅听到熟悉的声音,霍然回头,脸上登时露出喜色:“阿兄!”

尘赦飘然落地,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过来。”

不用他说,乌令禅已欢天喜地地扑过去,一下撞到尘赦怀中:“阿兄!你终于来了,若是再不来,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他习惯性地用脑袋去蹭尘赦的脖颈,可额头传来一阵微弱的疼痛,就像是撞在石头上,差点给人撞懵了。

乌令禅迷茫仰头:“阿兄?”

尘赦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有阿兄在,我带你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乌令禅脑海中刚生出的疑心瞬间散了,高高兴兴道:“嗯嗯!回家!”

尘赦牵住他的手,刚要御风而行,身形却是凝滞了一瞬。

乌令禅疑惑回头,就见左手腕上一道墨痕死死缠绕着他,阻拦他的去路。

耳畔有人在急切地呼唤他,却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

乌令禅歪了歪头。

尘赦握紧他的手,掌心冰凉而干燥,好似冰冷粗糙的石:“困困,走吧。”

乌令禅“哦”了声,甩开那道奇怪的墨痕,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尘赦走。

他总觉得自己忘却了什么东西,可左思右想根本记不起来,满脑子都是对眼前人的依赖和喜欢。

只要跟着他,听他的话就好了。

乌令禅欢天喜地跟随着尘赦回家,喋喋不休地追问:“阿兄,第五块镇物已经好了吗,以后是不是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

尘赦低头看他,笑了笑:“有阿兄在,谁敢欺负你?”

乌令禅点头:“也是。”

一刻钟前他还在想着要以身血祭和魔兽同归于尽,可一见尘赦那些悲伤恐惧一扫而空,浑身轻飘飘的,好似被阿兄咬了一口。

乌令禅脚下像是踩着云,握着阿兄的手,脑海昏昏沉沉,混乱间他感觉掌心像是被石头硌了一下,隐隐刺痛。

他迷茫地停下步子,看向自己和尘赦相牵的手。

阿兄牵着他,怎么会觉得疼?

“困困。”

就在这时,尘赦停下步子,忽然回头唤他。

奇怪的是,尘赦一开口,乌令禅就开始晕晕乎乎,无数孺慕、思念、信任,那些对尘赦的情感全都涌了出来,几乎将他淹没,脑子里完全来不及想其他。

“嗯嗯!我在呢。”

尘赦低头注视着他,眉眼温柔,笑着道:“听阿兄的话吗?”

乌令禅不假思索道:“当然听啦。”

尘赦笑了起来,温声说:“乖孩子——第五块镇物要用我的魔躯才能镇压枉了茔,你愿意为了阿兄,催动鱼钥吗?”

乌令禅歪歪头:“魔躯?”

尘赦点点头:“嗯,你若不用鱼钥,阿兄就要永生永世被困在枉了茔了。”

乌令禅还是迷茫。

好像哪里不对。

尘赦声音更加温柔,无数密密麻麻的紫色符纹爬向乌令禅的脖颈,宛如一双无形的手在搅浑他的神志。

“困困,愿意为了阿兄,催动鱼钥吗?”

乌令禅浑浑噩噩地点头:“愿意。”

尘赦摸了摸他的头:“乖。”

“令禅——!”

玄香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四周全是鲜血,青扬短暂清醒过来,挣扎着想要扑上前来,却被一道悍然的灵力强行钉死在地上。

伴随着挣扎,鲜血四溢。

玄香用尽全力想要将乌令禅拽住,可左手处的法器墨块已落在地上,识海被他完全排斥,更加不能叫醒他。

“令禅!令禅醒过来!他不是你阿兄!”

和乌令禅手牵着手的,不过是一块枉了茔灵石所雕刻成的人所化。

因乌令禅身上的狐狸法器,魔兽的“寄情”一旦施展便会被反噬,他虽然不似人却有人的智慧,将一块蕴含着庞大灵力的石头雕刻成人型,对乌令禅施展寄情。

乌令禅对尘赦所有的情感全都被剥离出来,全数落在石头上面。

石头幻化成尘赦的模样,蛊惑着乌令禅站在悬崖边。

悬崖之下,是重新布置的法阵。

而在一半血海一半岩浆之下,藏着魔兽遍寻不到的巨大身躯。

魔兽的魂魄已回归原型,化为人形,眉眼处和尘赦有几分相似,脸色隐隐出现一道不易察觉的墨痕,饶有兴致只是这数百里之处的好戏。

因为寄情的反噬,“尘赦”每一寸身躯都在一点点出现裂纹。

可乌令禅一无所知,满脑子都是“若我不催动鱼钥,阿兄就要被困在枉了茔了”。

他不能再让阿兄因为自己受伤、不得自由。

鱼钥。

鱼钥……

鱼……鱼钥?

乌令禅迷茫看着眼前的人,混沌的脑海忽地浮现一个奇怪的念头。

鱼钥催动,他便死了。

尘赦待他如此好,为何会让他催动鱼钥?

阿兄……想他死吗?

乌令禅呆呆望着尘赦:“阿兄……”

尘赦俯下身来:“嗯?”

乌令禅泪水唰地落下来,他好似要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清醒,眼前天旋地转,只有一个念头浮现脑海。

“你……不是我阿兄。”

尘赦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人是赝品!

魔兽眉梢一挑,见乌令禅竟然要从寄情中挣脱出来,轻启唇又是一道符纹打下去。

乌令禅单薄的身躯一颤。

眼前的墨人被狐狸法器反噬,身上的裂纹更多了,却还在强撑着再次蛊惑。

“困困,你不喜欢阿兄了吗?”

乌令禅再次回到昏沉状态,讷讷道:“喜欢阿兄。”

“那就为了阿兄,跳下去。”

让尘赦说出伤害乌令禅之事,好像是抵抗寄情的钥匙,乌令禅每每听到这句话便开始痛苦地挣扎。

叮。

又是数道寄情施了下去。

一道寄情哪怕化神境都无法抵抗,更何况接连十道下去,神志被彻底搅散,连石人都即将化为齑粉。

乌令禅头痛欲裂,嘴唇都被咬破,血线顺着下颌往下滴落,却还在拼死抵抗。

“你不是我阿兄——!”

“滚开!”

“尘赦”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困困,你若不用鱼钥,阿兄只能因你而死了。”

乌令禅浑身一抖,满脸泪痕地抬头看他。

好一会他才声音嘶哑地呢喃道:“因我而死……”

“是,你要眼睁睁看着阿兄死吗?”

“不……不……”

石头人继续蛊惑:“那你还在等什么?”

乌令禅神智昏沉,视线落在脚下的悬崖上。

是啊。

我还在等什么?

乌令禅满脸木然地抬步走向悬崖边,没有丝毫停留。

鱼钥是什么他早已忘却,阿兄的异常也不再重要,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意识。

只要跳下去,就不会有人因为他而死。

只要……

叮当。

耳畔似乎传来一道铃铛碰撞的清脆声音。

乌令禅眼前陡然闪过一丝短暂的清明,视线所及便是万丈深渊,以及已经踏出一步悬空的脚。

乌令禅一怔。

还未来得及反应,忽地一只手从身后袭来,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乌令禅一头撞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被一双结实有力的双手拥抱在怀中。

两人贴得太近,他甚至能感受到男人急速跳动的心脏和发着抖的双手,就好像拥抱住得而复失的珍宝,不肯松手。

“困困?!”

乌令禅抬头看去。

他的意识在和那十道寄情厮斗,乌令禅根本分辨不出眼前男人到底长的什么模样,面容模糊,陌生又熟悉。

他呆呆地小声问:“你是谁啊……”

抱着他的那双手陡然一僵。

“你是谁……”

无论是谁,好像都不重要了。

他要跳下去……

为什么跳下去,他忘记了。

只知道催动鱼钥,一切就能解脱。

乌令禅挣扎着拂开那人的手,浑浑噩噩地继续往悬崖边走。

“困困!”

数百里之外。

眼看着就差最后一步,魔兽沉着脸注视前来搅局的人,直接催动苴浮君就要去拦。

可咒术还未打下去,又记起来苴浮君那具壳子在和那只魔羊的厮斗中重伤。

无用的废物。

除了和他血脉相连的兄弟,其余野兽都是只知呜嗷喊叫的蠢货,给他夺舍一具人身也不知道怎么用。

魔兽面无表情,再次催动一道暗示,逼乌令禅做决定。

恰在这时,一道寒光悍然从头顶而来。

魔兽一惊,霍然起身,浑身锁链被震得宛如水波似的往外荡漾,砰的一声将远处的结界震起。

轰——!

一道符纹悍然劈下,包裹着一个男人如入无人之境,转瞬便到了血海岩浆之中。

“哎哟,竟躲在这里?可算是找到了。”

魔兽兽瞳一缩:“你……夺回身体了?”

男人吊儿郎当地从昏暗中走出,手指上缠着一道微弱的墨痕。

——竟是苴浮君。

他懒洋洋地走出来,一身伤势消散无形,笑眯眯地说:“什么?很难吗,你那手下这么蠢,我轻轻松松就夺回来了啊。”

好像之前被操控着打成孙子的不是他苴浮君一样。

魔兽:“……”

万丈悬崖边缘。

乌令禅被尘赦强行制在怀中,却还在挣扎着想要去血阵。

一旁已看不出人形的石头人还在磕磕绊绊道:“困困,跳下……”

尘赦眸瞳猩红,不耐地伸手一把掐住石头人的脖颈。

乌令禅无意中从他臂弯中露出头,呆呆往前看去。

咔哒。

尘赦手指用力,像是碾碎一颗寻常石头一般,将那蛊惑乌令禅自戕的东西直接碾成齑粉,连一块碎石都未留下,大雪似的簌簌飘落。

尘赦处理完它,低头去安抚乌令禅:“乖,别怕了……”

乌令禅满身寄情符纹并未消退,呆呆看着那化为齑粉的石头,忽然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而落,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