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答应她的事,他没有反悔或隐瞒。
他们之间的怀疑总是轻易产生,而信任却如竹篮里的水,干涸无几。
唇上传来他指腹的揉捻,姜知月望着他,眼里的沉迷渐渐褪去,理智回笼。
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她猛然松开环着他脖子的手,身子往后缩,内心全是对自己的暴风谴责。
她竟然被男色所迷,亲着亲着还主动追上去。
......罪、罪不可赦!
面前女孩儿低着头,没一会儿脸涨得通红,罗德里克轻扯嘴角,手撑着台面,俯身。
“问你呢,能别动不动把我想那么坏么?”
“回答了就继续给你亲。”
男人俊朗的眉眼充斥了她整个视线,姜知月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怀着检讨后悔的心情,羞愤地扭开脸,“知道了,勉强信你。”
但她才不要接吻了,再也不要了。
从中岛台跳下来,她转身就要跑,被罗德里克拉住。
他说的是正事。滞留在伯明翰已久的行李是时候该运过来了。姜知月沉默片刻,让他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敲了一个地址。
“方致修住这儿。我会托Ruby告诉他,到时你让人去拿就好了。”
她会让Ruby转达那是上门取货的工作人员,而自己和罗德里克的关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内心暗暗盘算的时候,罗德里克在地图上搜索地址。因名字相似,显示出两个街道。
他示意姜知月,哪个是对的。
“...嗯,我看看,”她接过手机,谷歌地图会显示一张街道的图片,她缩小放大,最后确认,“这个。”
她辨认时看起来很生疏,罗德里克合理怀疑,“没弄错?”
“没有,公寓楼下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我没去过两次,有点忘了。”姜知月拿过去又看了一下,“嗯,就是这个。”
她把手机递还回去,见人没接,抬头去看,“你不要我扔咯?”
罗德里克只是深深看着她。姜知月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之前在利兹酒店时他们因这个话题发生过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两人情绪都不好,她每晚锁门,他问她在方致修家是不是也这样。
“我租的房子六月底就要搬走,行李只是暂存在他那里。”
姜知月说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
气氛弥漫着沉默的尴尬,也可能是姜知月自己觉得尴尬,她刚想开口,却听罗德里克低声道,“抱歉。”
她不可思议扭头,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眸色暗沉,“为那晚的口不择言。”
每当罗德里克收起强势侵略的一面,姜知月总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就像对抗路的各种手.枪.炮.弹都备好了,而对方只是空手走过来,献给她一个吻手礼。
“......你知道就好,”她移开视线,“下次再不分青红皂白说胡话,我就不回霍尔迪了。”
罗德里克柔和的脸色渐冷,“这个不行。”
姜知月只是一时嘴快图个爽,可他又这样,板着脸说不行,不准,不可以。
“拜托,你看看那些刚开始dating的年轻人,人家那样的循序渐进才正常,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同居,本来就是非常无理的要求。”
“你在法国没有落脚地,单独住一处安全问题难保证,”罗德里克不急不缓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笑了下,低声,“况且,要是我一个没看住,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姜知月被他的话堵得,愤懑又隐隐冒上来。
“记住你做过的事吧,罗德里克,我迟早有一天要找你算账的。”
罗德里克不介意被兔子咬一口,他眸中含着浅淡笑意,轻描淡写,“随时恭候。”
如果他放任事态自然发展,那么姜知月和自己只会成为再不相交的陌生人,怎么会有此刻斗嘴的时光。
“我不后悔,Phoebe。重来一次,所有过程都不会改变。”
姜知月血压飙升,她闭了闭眼,劝自己冷静。
就知道他本性如此,什么吻手礼,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对待这种坏人,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早餐吃过,罗德里克出门了。姜知月今天没什么事,就待在城堡里。侍从带她参观一些古老的房间,这些地方即使没人住,也常年清扫并有适当翻新。姜知月发现这里竟然有笔墨砚台,侍从向她解释,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卡斯德伊先生的父亲从中国带回来的文房四宝。
眼前这位小姐是如今先生带回家放在心尖上的人,侍从是聪明的,知道先生为了博小姐一笑什么都愿意给,于是就跟姜知月说,如果喜欢可以拿去玩。
“可以吗?”姜知月有些受宠若惊,这毕竟也算有些年岁的东西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随意使用。
“当然可以,小姐,您和它们都来自神秘的东方古国,我想您看见它们应该会有亲切感。”
既然他们如此大方,那姜知月也不客气了,道谢之后,她回自己房间,把东西捣鼓捣鼓在桌上摆好,试着写了几个字。
母亲写得一手潇洒的行书,她小时候也被带去学了几年书法,后来上了初中就没怎么碰了,这会儿回忆一下握毛笔的姿势,多试了几个字,慢慢写得比较像样了。
练字能使人心静,墨水的香味丝丝沁鼻,有令人安宁的奇效。
罗德里克回来时,便看见姜知月在桌前的背影。
他放缓脚步,慢慢走进,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毛笔,一撇一捺,落下遒劲的力道。
写完这一行,姜知月瘾也过足了,将笔放在笔搁上,打算把东西收起来。
冷不丁发现身边站着个人,她吓一跳。
“罗德里克,”她拍了拍胸脯,怨怪,“你幽灵啊,站我后面做什么。”
“怎么想起来练字?”他朝她笑笑,拿起她用的那张宣纸,细赏。
无聊呗,还能为什么。
姜知月等了一会儿,觉得他看得差不多了,于是拿回去,打算收起来。
但罗德里克阻止了她的动作,告诉她,教他也试一试。
“我汉字很久没练了,你单独开个小班,让我精进一下?”
怎么,还想像古人那样吟诗作赋啊?
姜知月觉得他现在挺闲的,否则也不会突然有兴致摆弄笔墨。听到他说从未碰过毛笔,她想尽快破灭他的热情,“那你还是放弃吧,走路没学会就想学着跑呢。”
罗德里克不恼,干净修长的手指拾起笔搁上的毛笔,回忆她刚才的样子,握住。
“这样不对,”姜知月强迫症犯了,上手纠正,“食指在最上面,大拇指单独在一侧,其余三指...对,掌心要空,想象里面放了一个鸡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罗德里克好像不是很配合......是不配合还是太笨?她不知道,因为没来得及细想,罗德里克的问题有点多,她忙着解答。
真正落笔的时候,他说不太会掌握力道。
姜知月回忆着小时候,她刚开始学老师会握住她的手,带着一起写字。
于是她也采用同样的方式。
只是情况稍微有点不同,她这个做老师的缩在他怀里,因为他个子太大了,她不能像自己老师那样从外面包围;手也是,她包裹不住他的手,所以常规的内外顺序也倒置过来。
稀里糊涂调整成现在这个姿势,姜知月总觉得哪里不对。
“分什么神?”罗德里克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在她耳边低声,“快开始上课,老师。”
姜知月回过思绪,用手肘捅了下他的腰,让他别乱叫。
虽然这课不是她自愿上的,但学生偏要学,她只好哄哄自己拿出一点耐心,让他握稳笔,跟着她一撇一捺认真写。
才写了“大”和“小”两个字,他就又开始说,这两个字太简单。
姜知月无语得没了脾气,“那你写个复杂的给我看看?”
她手上松了劲儿,罗德里克握着她,提笔。
姜知月一开始没上心,料他写不出什么名堂,不画出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就算他厉害。
手里被带着写了好几笔,姜知月低头去看,渐渐觉出一些不对劲。
汉字渐渐成型,他写的是,知月。
“怎么样?”罗德里克收锋,侧头问她,“我写得好不好?”
姜知月还在匪夷所思。
“不是,”她反应过来,微微挣着他的手,“......你写这个干嘛。”
“写我喜欢的字,会更有练习的动力。”
姜知月真想捂住耳朵,不听他这些蛊惑人心的鬼话。
“少来,”她的手还是被他攥在掌心里,没办法,她只能在假装正经地督促他,“接着练,换几个字。”
等了半天,罗德里克没动。
于是她忍不住催,“你动动啊,除了这几个字不会写了?”
罗德里克对答如流,“不会了。”
“我想写自己的名字,”他下巴在她的肩头扫了扫,气息洒到她耳朵里,“你教我一下。”
姜知月怀疑他怀揣私心。
谁要写他的名字,她摇头说不要,说站着写这么久,腿也酸手也酸,她要休息了。
罗德里克拿空的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哄,就这最后几个字,等写完了,就有人叫他们下去吃晚饭了。
于是姜知月带着他,写了罗德里克四个字。
并无侍从上楼传达用餐的动静,她又写了罗德里克卡斯德伊,最后还写了罗德里克菲利普卡斯德伊。
贪得无厌的法兰西鬼佬,连写个名字能让她吃亏,以后真的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晚餐的时候,为了表达对他得寸进尺的不满,姜知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爱答不理十分钟。
但罗德里克又在问她话,她不好一个字都不说,就只是“嗯”,“哦”。
雷蒙老人家在一旁古怪地盯着他们。
看到姜知月视线看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轻咳一声,恢复优雅的站姿,目不斜视。
姜知月忍不住一笑,罗德里克帮她把菜夹到碗里,“笑什么?”
她跟他悄悄指了指雷蒙。
“你说他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我无所顾忌的用餐方式又让他浑身难受了?”
罗德里克睨了一眼老管家,重新低眸瞧她,勾唇,“他大概不是在看这个。”
“那他在看什么?”
姜知月看着他,眨了眨眼,想知道答案。
罗德里克盯着她,低笑一声。
“他大概在看某只高冷的波斯猫。”
姜知月一愣,反应过来,在桌下踢他一脚。
“别随便损我。”
她低头吃菜,突然想到一个事,跟他说一声,“我的直系学姐在奥地利办了个人工作室,我准备去她那边观摩学习一下,明后天启程。”
这事提得突然,罗德里克沉默了会儿,跟她说了注意安全。
他没什么异议,姜知月心情好,告诉他就去两三天。
这个事情说完,她想起自己给自己规定的十分钟应该还没有结束,于是坚持原则,恢复简短回复模式。
罗德里克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
想嘱咐她这趟行程的注意事项,希望她每天能多发几条消息,但话说多了,她可能又不高兴。
千言万语最终和心底的那丝不舍交融,转化成他落在别扭波斯猫头上的一个轻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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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知月到达首都维也纳的那天,学姐Luna来接她。
两人一年没有见面,在餐厅吃饭时,聊了许多话题。
学姐这一年来经历了好多事。毕业之后她来到这里,和另外两个合伙人开始创立独立的珠宝品牌。在找地方搭建工作室这一环节就遭受了一波三折,中介临时跑路,和房东扯皮,已经搬进去的物品只能又挪回家里,然后焦头烂额联系新的租地。
现在好不容易一切初初步入正轨,品牌工作室如今的困境是,他们几个都是年轻人,人际关系是还未钩织成网的几条单调线条,没有丰富的客源,没有足够的名气和收入,目前的办法就是多去展览会酒会上跑跑,各类网站上也建立了工作室的账号。
姜知月听学姐分享这一年的跌宕起伏,感触良多。
以前学姐在学校,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学弟学妹学习的榜样。那时候姜知月就听她说过关于以后的规划,站在大学这个阶梯上展望将来的年轻人,觉得前路宽阔,心怀壮志。
现在,即使被现实折磨得有些灰头土脸,但姜知月相信,学姐总有一天会再度意气风发。
她相信自己也会如此。
是坚信。
提着初心这盏灯,在热爱的领域里深耕,跌倒爬起来跌倒爬起来,不断总结教训找寻方向,永远不动摇地往前走,就一定会成功。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攀登人生这座未知的高山了。湍流、落石、险道,还有荆棘丛后的鸟语花香,都让她觉得兴奋。
和学姐在维也纳步行,她们畅聊不断,最后时间实在是晚了,学姐邀请姜知月去她家,跟她合租的女生上月才搬走,新室友还没找到。
“或者你和我睡一屋也行,我床挺宽的。”
罗德里克帮她订好了酒店,所以姜知月婉拒了,“不用了学姐,你工作压力也挺大的,回去好好休息,我就不去打扰你了。”
学姐送她到酒店楼下,姜知月回了房间,给罗德里克发了已到,洗漱之后关灯休息。
第二天,她跟学姐汇合去了工作室。另外两个合伙人很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姜知月参观了他们的工坊区,也上手打磨了一颗原石,他们对于镶嵌问题进行了不同角度的探讨,姜知月学到了不少经验。
第三天上午,她帮学姐整理了一点资料,中午就乘航班回了巴黎。罗德里克派来接她的人已经抵达。
回到霍尔迪的时候,侍从们和她问好,姜知月提着行李回到房间,负责打理她生活的女仆过来,接过她的换洗衣物,欣喜地告诉她欢迎回家。
姜知月愣了下,随即回她一个微笑。
屋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她环顾着这个已经住了小半月的房间,心里在思考,人与人、人与物之间,在朝夕相伴中是否会产生不自主的留恋。
有时候私心也做不了真实意识的主。
没一会儿,罗德里克也回来了。
当女仆敲响门,笑眯眯告诉姜知月这个消息时候,姜知月有点懵。
这么开心来告诉她,是提醒她应该下楼迎接吗。
她想想觉得有点不自在,所以噢了一声,说我知道了,然后缓缓合上房门。
在记录本上写下这次维也纳之行的见闻心得,她合上笔,在晚饭时间下了楼。
穿过会客厅,她忽然看见了罗德里克。他就在厅内,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和Blythe交代工作。
看见她来,他出声喊她的名字。
姜知月本想加速经过的步伐被迫停下。
她在原地等了大概一分钟,罗德里克起身,用法语和下属说完事,然后跟着她一同往餐厅走去。
两人的脚步声被地毯吞没,氛围很安静,姜知月抬头看了看他,结果一下子被他抓包。
小窘一下,她收回视线,装作如无其事。
步入餐厅,雷蒙朝他们颔首行礼。
姜知月手腕忽然被握住,身边的人不让她急着入座。
“想问你个问题。”
侍从们在摆放餐具,大庭广众之下,姜知月不想和他拉拉扯扯,急急道,“快问。”
罗德里克看着她,笑意渐深。
“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他说的中文。
周围人什么反应都没有,这种太过亲昵的话,他用加密语言传达给她,不知是不是他故意。
从那天教他书法起,他好像就想从她这里问很多关于汉语的事,现在还上口了,似乎想建立他们二人之间的一层专属屏蔽罩。
姜知月才不愿满足他这样的心思,不想用母语和他说这么亲密的话。
她看见雷蒙管家又忍不住盯着他俩看了,于是扭开头,罗德里克只能看见她微红的耳尖,还有小声的一句:“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