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发现一件事。”杜渐深看都不看他, 语气里带着一丝讥讽,“看你不爽,我挺爽的。”
杜景珩神情一僵, 很快哈了一声:“一段时间不见,看样子你变了不少, 也不知道都是跟谁学的。”
“你倒是跟以前一点变化都没有。”
杜渐深的话让杜景珩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对方这句话就好像在嘲讽他那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从小跟杜渐深这个弟弟接触不多, 毕竟他早就出国了, 现在发现对方的变化比他想象中的还大。
明明以前那种态度就很好, 表面看上去好像不争不抢, 实际上却在心里嫉妒他的样子。
他能感受到,对方那种就算是冷淡清贵的脸都掩盖不住的阴沉的眼神,这可能是他们兄弟之间唯一的默契,都对对方的虚伪心知肚明。
不过杜渐深嫉妒他却拿他没办法,就像笼罩在一辈子关于他的阴影里,这种感觉让他一度觉得很享受。
所以对方不应该像现在一样,像现在这样一副把那些都放下的样子。
真是让人厌烦。
“嘴皮子进步了很多, 不过我来找你,是因为赫里温的事。”杜景珩嘴角扯出一丝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你不会忘了我们跟赫里温的家族还有合作关系跟贸易往来,如果要进军他们当地市场, 离不开赫里温家族的支持,你在这时候威胁他, 有考虑过后果吗?要影响了父亲的计划, 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说完他走过来拍了一下杜渐深的肩膀,语气更加漫不经心:“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知道你现在不管做什么都不代表你自己, 代表的是杜家,平时也该多注意一点你的身份,这是作为哥哥给你善意的提醒。”
“这种提醒还是免了,至于后果,我以为他起码会亲自电话跟我说这件事。”杜渐深端着手上的杯子,面无表情道,“可以请你让开了。”
杜景珩不怒反笑,还很有风度地往旁边让了让,“杜修远没给你打电话,但董灵仪应该快了。”
可杜渐深又让他失望了,对方头都没回径直走出了门。
杜景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就算你再怎么厌恶我们全家,你身上也留着一样的血,你就算恨我们,你自己也不干净。”
“你现在不嫉妒我了,那你是有了其他嫉妒的人。”杜景珩见门外的人脚步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看来我猜对了,你跟你的母亲一样,永远都是不知道满足的人……”
这就是他口中的,就算摆脱了过去的阴影,也跳进了另一个深渊。他以为换一个愿望,就能实现吗?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他这个弟弟,就应该永远不幸下去才好。
“我会很期待地看着你玩火自焚的。”远远传来杜景珩的笑声,跟隔间门关上的声音。
杜渐深重新抬起脚步,就好像没听到那些话。
路老师还坐在原本的地方,看样子在等他,不过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撑在下巴上,微微皱眉,视线似乎看着对面那只杯子,是杜渐深没有拿走的那个,他的脚步下意识就慢了下来。
等悄悄靠近地方身边,再优雅地弯下腰把杯子从后面轻轻放在路禾手边,低声道:“路老师,这次走神,是在想我了吗?”
路禾眨了眨眼,觉得杜渐深是在计较刚刚他因为在想凌焕而没察觉对方走近的事。
不过杜渐深会计较这件事本身就让人觉得离奇,而且还有这句听在耳边不那么对劲的话。
因为凌焕之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不止提高了他的承受力,还让他对一些亲密的话更敏感。
这些事让他想得不仅头疼还有点口干舌燥,端起手边杜渐深给他泡的那杯又喝了一口,发现这次是温牛奶,还带着一点茉莉的香气。
“路老师,不要对我这么没有防备。”杜渐深站在他身后,低头的时候看到了对方露出的一截纤细脖颈,再往下看,是衬衣领打下的阴影,按在椅背上的手微微摩挲了一下,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主动提起了上次的事:“还记得上次杜景珩说的,我差点害死兄弟,有没有可能,我比路老师你想的要坏,要更不择手段,就跟披着羊皮的狼,可能下一秒就会暴露本性做出你意料之外的事。”
“所以你这么不防备我真的好吗?”
路禾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从对方的语气中却能猜出个大概,甚至觉得对方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杜渐深自己说的。
虽然对方在他面前进行自我抨击,想在他面前揭开自己不堪的一面,但却没有那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感,对方依旧是理性克制的,只是带着一种让人感到陌生的困惑跟痛苦。
这种扑面而来的情绪,甚至把路禾定格在原地,都不敢轻易动弹。
不过下一秒,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路禾瞳孔一缩,手上拿着的杯子都掉了下来,因为不算很高,只是砸在桌上,里面的东西溅出来了一点。
杜渐深站在椅子后面弯下腰,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侧脸几乎跟路禾贴在了一起。
他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路老师如果不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虽然不想提到那个人,但我跟凌焕应该是一样的。”
“就算你会困扰,我也希望你能想到我,路老师,这是不是很自私的想法?”
杜渐深说完就松开了手,整个过程很快,可在路禾看来好像过去了几分钟,等看到杜渐深的时候,神色也复杂了很多。
虽然他猜到了这个可能性,但却无法在杜渐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再去安抚他了。
“你们一个个……都是商量好的吗?”路禾最后干巴巴这么说了一句,然后把眼镜摘下来打算揉一下眉心,就被对方抓住了手腕,眼镜还没来得及带上。
“路老师,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自己,也不了解我们。”杜渐深盯着路禾的眼睛。
明明设想了很多种跟路老师坦白的场景,可实际情况总是伴随着突然,“有的话,我想看着路老师你的眼睛说。”
“我喜欢你,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如果不接受,也请给我点时间,好吗?”
他嫉妒凌焕吗,他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在今天,他不是杜家二少爷,只是杜渐深。
这个杜家二少爷的身份,就像是一道枷锁,但只有跟路老师待在一起的时候,能短暂地解放出来。
“就像那支脱靶的箭一样,在脱靶的瞬间,人生也到了重大的分叉口,我的分叉口,可能就是在路老师你来到我面前,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瞬间。”
“哪怕在空无一人的教室看书,也只会让我更容易想到你,我一开始很排斥这种感觉。”
毕竟会有人蛮不讲理地夺走他的目光,侵入他的大脑,霸占他作为人的思想,就像中毒一样。
“后面我用了很多很多时间,去分析这种感觉,发现比起毒药,这更像一种解药,因为那支脱靶的箭,是路老师你教我射出去的,你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就是另一种可能性……”
很久之前坐在排练教室里,从台上投下来的一瞥,对方的笑容好像化为一只手握住他的心脏,却像是羽毛一样轻轻抚摸,可越这样,越让他的心脏紧缩,重新感受到了情绪在血液里流动。
路禾已经把眼镜戴回去了,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有人快速走了过来,把手按在桌上,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凌焕对着杜渐深怒目而视,刚刚他就看到杜渐深跟路老师面对面坐着,这个小子还抓住了路老师的手腕不知道说了什么。
他又不是傻子,那个氛围他怎么会看不懂,就算他看不懂,他看路老师的表情也必须懂了。
没想到凌焕还没说话,杜渐深反而先开口了。
“谈话结束了,惩罚下来了?”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没把凌焕的反应放在心上。
“用不着你管。”凌焕说完就看向路禾,“路老师,我们回去。”
杜渐深语气一冷:“路老师跟你不顺路,而且你别忘了你刚刚高调出柜,现在多得是人猜你口中那个喜欢的人是谁。”
他一说完,凌焕把手收回来,先看了一下周围有没有人。
“而且为什么一副怒气冲冲要过来兴师问罪的表情,实际上你跟路老师,除了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还有其他关系吗。”
凌焕哑口无言。
杜渐深慢慢站起来,看着他最后说了句:“你还是摆正自己的位置吧,凌焕。”
说完,他对着路禾轻声道:“那路老师,我先走了,刚刚我说的每句话都不会收回。”
杜渐深把外套拿上,走到了门口就看到手机有了来电提醒,他拿出来随意扫了一眼,就把电话挂断了。
外面气温很低,哪怕只是正常呼吸,都从鼻子和微微张开的唇里呼出大片白气。
这么多年,有很多人打着想帮他的名义接近他,以他的身份就算不受杜修远重视,也少不了出席各种正式的场合,见过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上流圈子也永远不缺漂亮的人。
可路老师还是最特别的。
杜渐深把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脚踩在雪地上,慢慢往宿舍楼走去,期间他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也都被他挂断了。
在杜渐深走后,凌焕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听到有不少人从楼上下来,他立刻站得离路禾远远的,一边急急忙忙地冲他做了个口型。
放我出来。
路禾福至心灵,想到了黑名单的事。
凌焕还没等到他的回复就匆匆出了门,很快负责人他们也下来了,他们跟路禾打了个招呼。路禾刚准备回去,就在走廊里碰到了赫里温。
路禾还想直接无视他,没想到赫里温先跟他打了个招呼,脸皮之厚令人咂舌。
刚刚负责人没问他凌焕的事,他就知道八成是赫里温没提到他,又或者自己手上没有了备份的照片,不过以对方的阴险程度,不太可能是后者。
“你还真是厉害啊,路老师。”
赫里温的眼睛很亮,亮得有点吓人,一点都不像是刚进了办公室被一群老师约谈过的样子,“凌焕,杜渐深,之后还有谁?看来你的学生对你的感情都不一般。”
他盯着路禾上下打量了一下,最后道:“路老师,你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就算杜渐深没找到我,我也不打算说出老师。”
“毕竟路老师你留在营地里,才更有趣。”
路禾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赫里温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跟他随意挥了挥手,刚准备走就听到了路禾的声音,让他有点意外。
“等一等。”路禾突然皱着眉叫住他。
“你突然叫住我是有什么事?”赫里温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明明一副不想跟他待在一个空间的表情,却又强行忍耐叫住他,不由得对对方接下来的话感到好奇。
“杜渐深……他跟你说了什么?”
赫里温挑眉:“原来是为这事,你那么想知道你去问他不就好了,他既然喜欢你,肯定会告诉你的吧。”
路禾本来想否认,可想到刚刚杜渐深握着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神,就沉默了,并没有否认,也失去了跟赫里温交谈的欲望。
赫里温看他转身,在后面喊道:“其他的我不会说,不过能肯定的事,他之后在杜家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路禾眉头皱得更紧,脚步却没停,身形立刻消失在了门外。
外面的冷风吹起他的发丝刮得脸有点疼,但路禾一点都没在意,他拿出手机,突然看到了纪明川发过来一条信息。
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我在。
他刚发完就提示纪明川的电话打了过来,路禾有点意外,可电话铃声很急促,他还是点了接听,一边往营地给他安排的宿舍走,路上还有认识的老师给他打招呼。
“你在外面?”纪明川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没听,感觉更加低哑。
“我在路上,马上到了。”
“在那边怎么样?还习惯吗?”纪明川的语气什么都听不出来,就像是跟他随意的闲聊,不过路禾想到了按照两个地方的时差,纪明川那边应该是四五点钟。
路禾嗯了一声,问道:“你那么早就起来了?还是说……你没睡?”
纪明川沉默了,没立刻回答,路禾就知道他猜对了。纪明川也知道这时候找借口也无济于事,就干脆承认。
“还有点工作,还有……还有我一直在关注你的事。”纪明川的声音听起来远了一点,然后他好像听到了阳台玻璃门推开的声音,下一秒纪明川轻飘飘的声音就跟被风吹过来似的,传进路禾耳朵里。
“在想关于你的事,所以掐着时间,想在你睡前听听你的声音。”
路禾拿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确实掐得很准,他基本上都是这个点睡。
“凌焕那小子怎么样了,没冻死在山上算他运气好。”
路禾想到凌焕当时的表情,轻轻道:“运气是挺好的。”
“还有他出柜的事。”
路禾沉默,营地发生的事基本上也瞒不过外面。
纪明川说到这里语气顿了一下,才说出了一句让路禾有点出乎意料的话:“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你,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即使是我,在察觉到我对你的心意后,都会下意识去注意落在你身上的视线。”
“这可能是有了喜欢的人后,掌握的一种特殊能力,不仅会去在意以前不在意的东西,还会让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变得脆弱。”
路禾静静听着,突然听到纪明川叫了他的名字:“那路禾,你会为谁变脆弱?”
纪明川也不想耽误他的休息时间,跟他告了个别,只是挂电话之前又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凌焕影响了你多少,但路禾,我比他们都要更早见到你。”
虽然那段记忆不是那么美好。
纪明川的话提醒了路禾什么,确实,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他来到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纪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