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宫人们轻手轻脚地点灯,整个承恩殿便亮了起来,点亮宫殿的宫人们又悄无声息地退到暗处,卿云入殿,李照立即放柔了神色,道:“新入宫的内侍,都安排好了?”

这些小事李照原是不会过问的,只因是卿云安排,故而才多问几句。

“是,都安排好了。”

卿云上前,将李照案上的公文理了理,轻看向李照,“殿下要亲自过目吗?这回来了几个相貌不错的。”

李照淡淡一笑,“这种话,若非你说,便是僭越该杀了。”

“我是真心的,”卿云轻飘飘道,又将一旁的茶放在李照案上,“怕殿下您腻味。”

李照撑着脸,含笑看着他,“是怕我腻味,还是你自己想躲懒?”

卿云道:“殿下英明。”

李照将笔搁下,一把将人拉入怀中,不由分说便吻了下去。

卿云原以为李照是个表面温和内里冷酷的性子,待人虽尚留情分,但也仅仅只是那么一点情分罢了。

杨沛风这个人就像不存在一般,卿云再没从李照这里得到过任何消息。

他对李照从未有过任何半分真心的期望。

在卿云的设想中,李照逐渐对他腻味,他便心领神会地退下,凭着那一点情分,再加上他的才干,李照不会亏待他的,他始终是内侍,也不会如杨新荣般真去经历什么生死大事,荣华富贵便是他的掌中之物。

然而,这大半年来,李照却丝毫没有对他热情渐淡的迹象,相反,李照召他的次数越来越多,让他陪在他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卿云。”

卿云轻喘着,仰脸看向李照,李照望着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卿云心下回避,眼睛便也垂了下来。

“等到恩科放榜,孤打算呈报内侍省,令你做东宫典内,也叫你登科及第,如何?”

卿云猛然抬头,李照见他神色之中流露出真切的讶然,心中实在觉得可爱,便又低头亲了下他的眼睛,含笑道:“高兴了?”

跟在李照身边这大半年,除了床上那事令卿云厌恶外,李照教了他许多,卿云也从旁观察看出了许多事,李照的太子之位比他想象得还要稳固,正如李照所言,宠爱一两个内侍算得了什么,只有无能的储君才会因为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私事被皇帝厌弃。

这大半年来,东宫无论是宫人还是臣子,都一应如常,仿佛卿云的遮掩都像是笑话一般,只卿云仍然固执,假作无事。

秦少英的名字便在这时突然地进入了卿云的脑海。

那人绝非好色之徒,若要贪颜色,外头什么美人没有?

便如东宫诸人一般,秦少英看中的是李照在他身上花的功夫和心思,秦少英的所图,绝对不小!卿云心下忽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兴奋,他颤抖着仰脸轻碰了碰李照的嘴唇,算是答复。

李照知他一向羞怯,甚少主动,便也心中欢喜,低头又吻了过去。

如今卿云早已不复当日青涩,只李照吻他,他不愿回应罢了,仍只是软着舌,任李照施为。

两人很快便到了床上,卿云抱着李照的脖子,他微仰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长颈,李照吻到侧后,他心中一紧,双臂用力地勒了下李照。

一时事毕,李照便抱了卿云去后头浴池沐浴。

原李照是不用这浴池的,李照同卿云在一块儿久了,也总算知道原来事后还需清洁那处,他还奇怪,叫水之后,为何卿云躲在殿内迟迟不出来,偏卿云面皮又薄,李照哄了许久,才令他肯在清醒时将自己交给李照打理,他身子又敏感,浴桶施展不开,李照便开了这浴池。

李照现下若召卿云,夜里极少放卿云回去,卿云也渐渐习惯,能在李照身边睡上一会儿,甚至在浴池里便有些昏昏欲睡,实则是李照命人在浴池里加了安神静心的药材,卿云不知道罢了。

“哗啦”一声,李照抱着迷蒙的卿云上榻,长帕裹住玉人,卿云闭着眼,呼吸已渐渐缓了,湿发正由汤婆子隔被烘着,这么刁钻的法子,也只有他想得出来。

李照披了寝衣,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卿云,手指轻轻描摹卿云的侧脸。

方才卿云说来了几个清秀内侍时,李照心中既好气又好笑,他难道觉着他是只要漂亮秀丽的小太监便喜欢吗?

瞧着机灵,也还是糊涂。

李照唇角微勾,眼神由温柔一点点变得深沉,但是卿云,什么时候,你才能真正地对孤敞开心扉?

*

软轿停下,卿云下轿,长龄正神色温柔地立在院门口等着他。

“都已经说了没事,”卿云进屋后便抚了长龄的眉头,“总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长龄双手轻轻地包住卿云的手。

“若当真那么心疼,便多亲亲我就是。”

长龄勉强笑了笑,“先歇下吧。”

如今卿云在李照床上也不是全然无法入睡,只他未曾告诉长龄,想长龄多心疼他一些。

卿云躺在床上,长龄正搂着他,长龄的怀抱和李照的怀抱截然不同,他从来不会像李照那般随心所欲地将他抱得很紧,他总是松松地环着他,让他知道他伴在他身边就好。

长龄……他要长龄,李照喜欢他就要他,他喜欢长龄,他凭什么不能要?!

卿云仰头,长龄正目光柔柔地看着他,“怎么了?”眼中流露出担忧,“睡不着?”

卿云摇头,“就想多看看你。”

长龄神色微怔。

他如今陪伴卿云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不是他不想,而是卿云时常被李照召唤,先前夜里还回屋,后来便又不回了,年节后李照回东宫,长龄一连三日都未曾见到卿云。

长龄低头轻轻亲了下卿云的眉心。

卿云嘴角微翘,投入长龄的怀抱,“长龄,你抱紧些,好不好?”

长龄收紧双臂,只是还是没有李照那般自我又霸道。

卿云嗅着长龄身上的味道,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秦少英……

他倒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为了避免长龄担忧,卿云并未将与秦少英那番谈话告诉长龄,告诉他也只是徒增烦恼,只告诫长龄,日后在外头,务必要更加小心避嫌。

长龄听了这话,果然紧张,“是不是……”他立即想到了秦少英,“有谁察觉了?”

“察觉什么?察觉你我二人情谊深厚?这东宫上下谁不知道咱们是一块儿在外头共患难两年的情谊,”卿云淡笑道,“只是随口那么一说罢了,多留心些总是好的。”

长龄谨慎地点了点头,他神色之中依旧难掩忧虑,卿云心下一叹,早知如此,那话他都不说了,便干脆往长龄怀里一钻,“别多想了,快亲亲我。”

长龄搂着他,温雅的脸垂下,轻轻亲了下卿云的嘴唇。

长龄每回亲他时,都是那般小心翼翼,也从来不会像李照那般,缠得他那么紧,像是要把他给吃了,便是连张口伸舌都要卿云先张了口才敢。

卿云有时喜欢他待他这般珍重,有时又恼他过分温厚。

无论是喜还是恼,长龄都是他的长龄,他要这个长龄,哪怕秦少英利用长龄来威胁他,他也还是要长龄。

秦少英无非是想算计李照,从李照身上得到些什么,这不就是他正在做的事吗?他们也不过殊途同归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卿云翻身趴在长龄身上,昨夜他同李照翻云覆雨,几乎是耗尽了精神,然而不知怎么,他身上忽然又热了起来。

卿云捧着长龄的脸用力吻了下去,长龄抬手虚虚地抱着他,片刻之后,卿云便将嘴唇转移到了长龄的肩膀,一点点吻向他的手指,将他的手指全吻得湿润后,双眼含水地看向长龄。

长龄能明显感觉到卿云这大半年来的变化,从生涩排斥索取安慰到如今的主动,这些变化,并不因他,而是……由旁人造成的。

有时夜里独自一人守在这小屋里时,长龄会不受控地想卿云正在承恩殿里和李照做什么。

自然,他一无资格二无本事,他只是心疼卿云,可那心疼中渐渐却也生出不甘来。

倘若他是男人,哪怕只是个最普通的贩夫走卒——不,普通的贩夫走卒根本不配也不可能接近卿云。

除非是王孙贵胄,否则,他连见卿云一面都见不到。

他是东宫金屋私藏的娇人,他若不是这样残缺,也没有和他在一起的机会。

原是无解的两难,只叫长龄肝肠寸断,他甚至有时在深夜真的开始怀念起真华寺的日子了,那时只有他与卿云两人,卿云满心满眼只有他,每夜都只和他在一起。

他到底也不是真菩萨,也有贪嗔痴,爱憎欲。

卿云一面吻着长龄一面如水蛇般扭动着。

在长龄面前,他是不必装模作样的,他咬了一缕黑发,他诚实地指挥着长龄,叫长龄用力,让长龄再深些。

见卿云眉眼发红,嘴间濡湿,巴掌大的小脸五官紧紧皱在一起,长龄心中便涌上深深的无力和痛楚,唯有这种时候,他最恨自己不是男人。

卿云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在长龄身上乱拱,他啄吻了长龄的侧颈,低低道:“还是你最好。”

长龄轻轻苦笑,他什么都不好。

“他要命我做典内了,”卿云稍稍冷静下来,同长龄分享了这好消息,“从五品的内宦,东宫里头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长龄听罢,真心地笑了笑,“真厉害。”

卿云面上笑容微浅。

“这还不算到头呢,这回恩科我已相中了几个人才,等我查清了他们的家世背景,找准那些个出身寒门的,若有出宫的机会,好好拉拢一番,日后他们入朝为官,不怕拿捏不住他们。”

长龄听了,略微紧张道:“卿云,你……要小心。”

“我明白,”卿云靠在长龄肩上,眼神微微闪烁,“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翌日,卿云便去巡庄,巡到自己的庄子,他屏退众人,正独立院中,脚边便落下了一颗果子,卿云看也不看,只淡淡道:“秦大人还真是喜欢做梁上君子。”

秦少英抛着手里的果子,笑道:“什么梁上君子,分明是树上泼皮。”

卿云转过脸,他便知道秦少英今日会现身。

秦少英从树下轻轻跃下,落在卿云面前,道:“这庄子里高手不少,李照还真是宠你。”

卿云道:“今日你我二人既在宫外相见,不妨开诚布公,秦少英,你要什么,便直说吧。”

“爽快,”秦少英拍了拍手,负手微微弯腰,看向卿云,“我要你留在李照身边,成为李照身边最亲近的人,你现在已在做这件事了,并且做得很好,你最大的问题便是这般急着给自己找乐子,我最后说一次,同长龄断了,对长龄,对你都是好事。”

卿云轻眯着眼看向秦少英,他忽然扭了下脸,轻轻一笑,又回过脸看向秦少英,“秦少英,你真以为你这便算拿住我了吗?长龄算什么?你说得没错,我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乐子,你应该没忘几年前我是怎么将他推出去送死的吧?”

“我也不怕你在李照面前说什么,我只一概不认,李照会杀长龄,但他绝不会杀我,几年前的事不就证明了吗?李照他舍得罚我,却绝舍不得杀我。”

卿云语气陡然一沉,“但只要我还有口气在,就不会放过陷害我的人。”

“你希望我帮你,应当是你拿出诚意来,秦少英,当年你还知道拿玉梳来换,如今怎么如此吝啬了,哦,忘了告诉你,那玉梳我一直留着……”

卿云一面说一面绕到秦少英身后,如昨日秦少英般轻轻在他侧后拍了拍,“玉梳瞧着很漂亮,也很名贵,要寻出处,应当不难吧?”

秦少英回转过身,一把抓住了卿云的手腕,他眼中满是兴味,“从我第一回 见你,我便知你绝不是个安分的人,李维摩真是瞎了眼,误将祸害当成宝贝,我听闻他要升你做东宫典内,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风言风语,他舍不得杀你,”秦少英垂下脸,气息拂在卿云面上,“那……皇上呢?”

卿云抿唇眼眸直射向秦少英。

秦少英面上神情又吊儿郎当起来,冲着卿云挑了挑眉。

卿云迅速地抬起手,被秦少英又握住。

“太慢了,”秦少英笑道,“以你的身手,再练上五十年,也未必能碰到我的衣角。”

卿云充耳不闻,提膝又被秦少英抬腿按下,无论他怎么踢打过去,始终如秦少英所说,连秦少英的衣角都挨不着,反自己累得气喘吁吁,秦少英却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好了,别闹了,”秦少英笑道,“你这脾气到底怎么长的?凡事一定要占上风?”

他猛地松了手,卿云正要踢他,猝不及防地失了平衡向前倒去,秦少英没躲,手展开向外,用胸膛接了卿云。

卿云抬手便是一掌,秦少英反应极快地扭了下脸,唯有指尖从他的下巴刮过。

“果然是蛇蝎心肠,”秦少英歪着脸笑道,“分明是救你,还要挨你的打。”

卿云也不从秦少英身上起来,反就这么趴着,他忽而冲秦少英轻笑了笑,手指又返回来,秦少英昂了昂头,避开了卿云的指尖。

卿云的指尖便这么顿在卿少英下巴下头,他低低道:“秦少英,你非要我同长龄断了,那我若想找乐子,该找谁呢?”眼睫轻轻上翘,漆黑的眼珠里头闪着几分讥诮,“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