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先皇一死,太子便也传来死讯,李崇快速登基,事情太过蹊跷,自然反对的声音也是不小,尽管他早便在各地干旱中收服了不少地方官员,朝中仍是有许多太子旧系不服,秦少英回京路上的贺表算是暂且帮着李崇压制住了反对的声音,但要真正掌控这个帝国,对李崇来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将那祸害除了?”

已成为太后的女子道:“本宫听闻他还在宫中,好似还疯了?”

“没疯,”李崇淡淡道,“只是中毒。”

太后捏了手掌,“本宫自然知道他是中毒,皇上,你……”

李崇抬眼,太后面在自己亲生儿子的眼神中居然心下轻轻颤抖了一下。

李崇微笑,“母后放心,儿臣有分寸。”

放下羹匙,李崇起身道:“母后慢用。”

太后从来对这儿子的性情只了解一半,因李崇根本不想让她了解,李崇对她说得最多的,便是让她别做多余的事,果然,这个儿子自己心有成算,而且成算深沉得她这当母亲的都胆寒。

回到千秋殿,李崇仍是继续处理政事,新皇登基,要处理的旧事新事多得难以想象,太子旧部根系千丝万缕,他得一一挑拣,还不能伤筋动骨。

如此忙到深夜,宫人送来了夜宵,是一道补膳,太后的心意,李崇心中腻味,忽然想起卿云,瞥了一眼那食盒,道:“带上。”

卿云正在熟睡,他如今最喜欢睡觉,一日能睡一大半的时间,冰鉴摆着,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扇,他睡得手脚大展,只肚子上盖着薄毯,香得只差打呼噜了。

李崇看向宫人,“他一向睡得这么香吗?”

宫人小心地点头,“大人睡觉很沉。”

李崇道:“叫醒他。”

宫人连忙上前摇了几下,卿云悠悠醒转,没睁眼,只“嗯?”了一声,吧唧了两下嘴,“要用早膳啦?”

“你如今倒很舒服啊。”

李崇声音一出,卿云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看到站在榻前的李崇便吓得大叫了一声,这一下似是真把他吓着了,脸都白了,唇上也瞬间失色,口中发出吃痛的呻吟声。

宫人见状便知他不是装的,忙端了药过来,等立到榻前,才意识到皇帝还在,应该等皇帝命令,便小心翼翼地站着不敢动了。

李崇看着抱着头喊疼的卿云,道:“他经常如此?”

“有时候,”宫人道,“近几日已少了许多了。”

“疼……疼……”

卿云疼得直哭,嘴里还在叫,“糖果子……要糖果子……”

李崇负手静静看着,“最近还给他糖果子吗?”

“皇上吩咐后便再没有了。”

“嗯,喂他喝药吧。”

一碗药下去,宫人又小心帮卿云按头,卿云便渐渐缓了过来,只声气还是蔫蔫的,“你来干嘛?”语气已是有些不高兴了。

李崇道:“这是朕的宫殿,难道朕不能来吗?”

卿云理直气壮:“那我要回自己的宫殿。”

李崇笑了笑,“你没有宫殿。”

卿云脸色微变,怀疑地看向李崇,“你骗我。”

“朕说的是真的,不信你问他们。”

卿云脸色便渐渐白了,“那我呢?”他神色疑惑,“我的家在哪?”

李崇道:“你没有家。”

卿云更疑惑了,“我为什么没有家?”

李崇懒懒道:“因为你只是宫人和内侍所生的孽种。”

这话对于卿云来说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他睁大眼睛看了李崇好一会儿,最后垂下眼,有些伤心,又只能接受,“好吧。”

原来他是住在人家的宫殿里,怪不得要受这人欺负呢。

李崇见他蔫不拉几的,也没什么精神了,便道:“将那补膳呈上来。”

宫人从食盒中取出补膳,卿云闻到味道眉头便皱了起来,“像甘露羹。”

李崇微笑,“没错,喝了吧。”

卿云不想喝,他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

李崇上前捏住他的鼻子,卿云没几下便睁大眼睛,张嘴喘气,“这又不是药,为什么要喝?”

“朕让你喝,你便得喝。”

卿云还在坚持同李崇讲道理,“你这般太霸道了。”

“朕便是如此霸道,起来喝。”

卿云张嘴呼吸觉着也还行,便闭上眼睛,张着嘴装睡。

李崇见他如此耍赖,不由笑了,“喝完,给你糖果子。”

卿云一骨碌坐起来,把手伸了过去,鼻子还捏在李崇手里,“你不要放掉鼻子,这个喝起来还可以,就是有点难闻。”

李崇听了,便放开了手,卿云瞥他一眼,眼神显然是在控诉,从宫人手里接过补膳,自己捏了鼻子喝了一口,便道:“咦,这个比甘露羹好喝。”

太后给皇帝预备的补膳自然不像给卿云的那般大补,只是略放了几味草药而已,味道依旧鲜美,卿云拿了羹匙,一勺勺慢慢喝。

李崇见他喝得香甜,便道:“真有那么好喝吗?”

卿云本来想说不好喝,怕说不好喝李崇又不让他喝了,想了想,还是道:“好喝。”

“给朕也喝一口。”

卿云倒也不为难,反正本来便是李崇带来的,他舀了一勺,往李崇嘴边送,又想起来什么,便又倒了回去,“你喝一口,那算不算我喝完的,给不给我糖果子?”

李崇勾唇一笑,“朕若不给,你能如何?”

卿云今日便不像那日那般暴躁,叹了口气,极为认真地看李崇,“你为什么这么不讲理?”

“这世上原便不是讲理的,”李崇道,“而是谁的拳头更大,谁便有理。”

卿云握了下拳头,他的手又薄又小,捏成拳头自然也是小小的一个,看了一眼李崇的大手,轻叹了口气。

李崇淡笑道:“还喝不喝了?”

卿云用行动回答,又吸溜溜地喝了一口。

“你喝完,朕也不一定给你糖果子。”李崇道。

卿云还是喝,不给,他也是赚到了这一碗。

一碗汤见底,卿云喝得都饱了,他身子正在慢慢恢复,平素其实胃口小得很,他捧着略微鼓起的肚皮躺下,嘟囔道:“揉一揉。”

宫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崇。

大约是他昏迷时宫人经常给他揉腹消食,他如今醒来,吃饱了便总要宫人帮他揉肚子。

李崇自然也看明白了,问宫人道:“他每日都是如此?你们倒也伺候得精心啊。”

宫人连忙跪下,也不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皇帝下令让他们好好照顾卿云的,只皇帝每回来,却也都要逗弄卿云一番,若说多过分,倒也不是,只像是耍着卿云好玩。

卿云不理解宫人为什么忽然下跪,又催了一句,“快给我揉揉。”

李崇瞥了一眼卿云那副等着人伺候的主子模样,手掌按了过去,一下便按得卿云吐了出来。

大半夜的,叶回春入殿,简直无奈,卿云被李崇按吐了,这一吐不要紧,竟还昏了过去,高热不退。

叶回春就差给皇帝磕头了,这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养还是不养,给个痛快话不成吗?

“朕不过逗逗他。”

李崇仍旧闲适道。

叶回春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施救,幸而这次卿云只是伤了脾胃,调养了几日便好了。

后头一听皇上驾到,卿云便急得找地方躲。

殿内很大,柜子也多,卿云打开衣柜便往里钻,嘴里还在念,“朕来了朕来了……”

宫人们也不敢去扯,只围着衣柜劝他。

李崇进殿,见宫人站在衣柜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过去道:“出来。”

卿云假装自己不在衣柜里。

“再不出来,朕便叫人将这衣柜抬出去烧了。”

卿云默默地推开衣柜,人缩蹲在一叠薄被上,满脸恳求地看向李崇,“朕,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

李崇俯下身,捏住了卿云的脸,卿云如今成日躲在殿里,皮肤雪白细嫩,也真快回到婴孩模样了,“你除了被朕欺负,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

卿云愣住了,他好像全然没有思考过这些,只是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只要朕不来,他便可开心度日,虽然没有糖果子,也还过得去。

他不懂何为活着的价值,只是便这般活着。

卿云怔怔地看着李崇,神色之中几分茫然,还有几分忧郁,倒让李崇想起他之前的模样,李崇如今对卿云这般“疯样”已信了有两三分,见状便拧了下卿云的脸,卿云立马吃疼地大叫了一声,推开了李崇的手,自己用手揉脸,气恼道:“那你呢?!你成日欺负我,就是你活着的价值吗?!”

“当然不是,”李崇直起身,俯视着躲在衣柜中的卿云,“你只是供朕消遣的一个小玩意。”

卿云隐隐约约听懂了,“那你还有别的小玩意吗?你去欺负他们好不好?”

李崇笑了笑,“那朕杀了你吧。”

卿云脸色马上白了,“不要吧……你、你不理我就好了……”

李崇道:“你的打算便是赖在朕宫里,吃朕的用朕的,还不让朕欺负?你不是最爱讲道理?你倒说说看,这是什么道理?”

卿云被李崇说懵了,他觉得李崇似乎说得很有道理,他蹲坐在软被里,想想自己每日都那么多人伺候,吃也吃得好,睡也睡得好,这又是人家的宫殿,他又没有家……奇怪,卿云好像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自己没有家这事,他抓了一把长发在自己身前捋着,认真思索了片刻,抬眼看向李崇,“那你轻点欺负行不行?不要那么用力按我的肚子。”

李崇见他竟这么快便妥协了,不由好笑,“你的性子不是一向很倔吗?怎么这么快便服软了?”

“我很倔吗?”卿云觉得李崇莫名其妙,“我明明很乖啊。”

宫人们都夸他越来越乖了,吃饭乖,喝药乖,沐浴乖,睡觉也乖,简直是哪哪都乖啊。

李崇道:“是啊,比从前确实乖多了,还是朕调教得好。”

卿云心说明明是他自己乖,他每次来都只是欺负他。

“不是很乖吗?还不出来?”

“哦。”

卿云从被上下来,他方才躲在里头蹲久了,脚上麻了,一崴脚便扑上了前,撞到了李崇胸前,哎哟了一声。

李崇单手搂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揉鼻子,“还会投怀送抱啊,你便是这般勾引父弟的?”

这句话对卿云来说又有些难理解了,他仰头,因鼻子痛,又眼泪汪汪的,“什么?”

李崇看着他朦胧的泪眼,道:“没什么。”

“想不想出去玩?”李崇道。

卿云摇头,“不想。”

李崇“嗯?”了一声,“看来你是想一辈子待在这儿了?”

卿云用力点头,因想起这是李崇的宫殿,便加了句,“谢谢。”

李崇抬手,卿云缩了下脑袋,不过几回,他便知道这个朕又坏又不好惹,李崇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微笑道:“你只要乖乖的,朕便会留着你。”

卿云心说那简单,他一向乖乖的,由着李崇摸了两下头发,得寸进尺道:“那我乖乖的,能不能吃糖果子?”

李崇微微一笑,“不能。”

这回卿云没有大叫,只失望地“哦”了一声,倒也算平静。

无论他是真的还是装的,这人的心性倒是恢复得很快,李崇忽然扣了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还记得苏兰贞吗?”

“苏兰贞……”卿云重复了一遍,神色有几分迷离,“好像哪里听过……”

李崇来了兴趣,“李照呢?”

卿云点头,“好像也听过。”

李崇眯了下眼,“贾成业呢?”这是他新提拔的刑部侍郎。

卿云还是点头,满脸严肃:“听过的。”

李崇道:“哦?听过,那是谁?”

卿云道:“好像是我的朋友。”

李崇有那么多帮手,卿云虚张声势,假装自己也认识很多人,所以不管李崇说谁,他都嗯嗯嗯,听过的,有点印象,应当是朋友。

李崇看出来了,放开他的下巴,道:“胡说八道,你今日没晚膳了。”

卿云本还在嗯嗯啊啊的装模作样,闻言顿时崩溃,赶紧一把抱住李崇,“不要不要,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认识,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卿云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李崇,只好轻轻地说了句实话,“我只认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