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父亲不仅要毁了儿子, 还要毁了钦弟?”

冷冷两句厉声的质问,令温父顿在原地。

他看着眼前出色无比的儿子,一时没有说话。

这约莫是温祈砚第一次那么明显展露他的心绪, 传达他的不满, 且语气很不好,甚至还用上了一个毁字。

面对亲长, 温祈砚很少会有情绪波动,多数沉默应是, 所以先前他说难,温父是十分诧异的。

这一次, 温父不仅仅是诧异,还有惊愕。

试想过温祈砚很有可能会不满,但他没有想到,温祈砚居然这么不满, 且在当下便表达出来了。

看来, 他对纪家大小姐是真的…动了心思了,这心思恐怕还不是一星半点。

也是,若真是一星半点, 何至于沉寂那么些时日还没有办法消除, 进行“拨乱反正”。

沉默了许久,温父遣散了身边伺候的人, 跟他道,

“朝廷的事情毫无进展,纪丞相已经把纪凌越派了出去, 你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拖下去吗?”

温祈砚一时没有说话。

温父没跟他提男女之情,只跟他分析眼下局势。

但实际上也不用怎么说,温祈砚足智, 很多事情比他这个父亲还要看得深,望得远,做得更好。

他结束休沐,回官署的这些时日,已经料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御史台上下无一不松口气。

但眼下,最需要他去做的事情却毫无进展。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他的儿子也栽这上面了。

“祈砚,你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陛下当初选中你,也正因为此。”

“于公于私,你觉得纪家那边,应该怎么做?”

温父看着他沉郁森森的面庞,“温家与纪家结的这门亲事动机从来不纯。”

“纪兆结党营私,纪家义子替他招揽门客广纳门生,壮大纪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阳奉阴违,朝堂上下有多少人是纪兆的心腹,不清楚吗?”

“如今纪兆发觉了矿业,却隐瞒不报,团幽州之地为他之城,私自开采矿业,朝廷的人居然查不到一点蛛丝马迹,一旦让他全都开采成功,坐拥这笔天大的财富,后果是什么,不必父亲说,你也很清楚。”

温父厉声说完一堆话,静默一息后,话锋又转,比之方才稍微柔和了一些,

“父亲知道,纪家大小姐貌美如花,性子也…很特别,跟京城当中的贵女都不一样,算是个少见的人,你经事少,初初接触男女之事,天长日久同处一屋檐之下,难免动心。”

“但你需要明晰清楚,这不是爱,只是欲。”

不是爱,只是欲吗?

昔时,他也以为只是欲而已,他笃定自己不会对纪绾沅生出一丝爱,只有利用,但似乎不是这样。

纪家一旦倒台,依附于纪家,由纪家浇养而生的丞相娇女纪绾沅一定会死,思及此,他的心中会变得空塌难受。

他不想要纪绾沅死的,他希望她活得好好的,即便此刻他还是厌恶她的。

这种厌恶,他已经分不清楚是怎样的厌恶了。

之前他厌恶纪绾沅毫无底线无所不用其极纠缠他,追逐他,就像狗皮膏药,一旦被沾上,便再也祛除不了。

可他不知道是不是经年累月适应了,也不清楚是何时适应的,总之,这贴“狗皮膏药”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在结亲之前那个疯狂不休的夜里完成了彻底的融.合,与他融为一体,从此削骨剔肉,都难以根治。

他会不自觉追逐她的身影,留意她的存在,观察她的言行举止,憎恶她身边出现的人。

即便现在靠近她的人是他的亲弟弟,他同父同母所出的手足同胞,他也不喜欢。

他不喜欢纪绾沅对着温云钦好言好语,对着他喜笑颜开,他承认纪绾沅笑得很美,但也足够刺目。

此刻他这自以为是看穿一切的好父亲还让温云钦去靠近纪绾沅,倘若不排斥温云钦的纪绾沅再对他动心了,两人看对眼了,他都不敢想……

妒意上头的时候,甚至怒火中烧到走火入魔到想要将对方碎尸万段,撒入大江大河。

温祈砚深呼一口气,闭上森气翻滚的眼眸,竭力压抑着他的阴暗,“……”

幽州矿业之地的确毫无进展,但几次上纪家门,通过纪绾沅奢靡的闺房,他已经发现了纪家和外域有可能往来的“证据”,只要顺藤摸瓜,不会找不到破绽。

纪兆的确对她的女儿不设防备,圣上和父亲让他通过纪绾沅查抄纪家,确实可行。

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的他,却不想透露分毫,因为这对她不利。

如此,只是欲?

纪绾沅是美,可除她之外,从未有人勾起他的欲。

所以,不只是欲。

不只是欲,那便是……

爱。

这些时日一直受此困扰的男人仿佛有些明悟,他垂落的眼睫一顿,抬眼看向他的父亲。

父子二人的视线对上。

温祈砚眸色幽沉,温父看不透,但见他仿佛挣脱于男女之情,不那么痛苦挣扎了。

是受他苦口婆心的劝解,总算是拨云见日了吗?

应当是的,他这个儿子历来不需要人过多废话的,一点就透。

思及此,温父略是欣慰。

“为父话说到这个份上,替你在圣上面上搪塞了那么久,真的不能拖了,你——”

温父的话还没有说完,温祈砚便打断,他的声音再不复适才的怒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父亲觉得,何为对,何为错?”

听罢,温父不是很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你说什么?”

“顺从上意为对,忤逆上意为错,圣上就一定是对的吗?”

闻言,温父眉头皱起来,“你在说什么?”

温祈砚挪开了视线,他行至一旁的书案前坐下,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受风拂动的花叶。

他想到一句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祈砚,若你觉得为父让你弟弟去接近纪绾沅这件事情不妥,为父会再给你三日的时间,你好好捋清思绪吧,到底还能不能继续做这件事情,我们温家可以等,陛下却不能等了。”

“届时,就算为父不做决策,圣上也会有所决策。”

“父亲。”温祈砚的视线挪过来,“前些时日,儿子回御史台处理下面人翻上来堆积的陈年旧案,看到了一些处理不当的案子。”

“什么案子?”温父觉得他的平静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劲。

“说来为父听听。”

“陈塘盐税案,关川渡江案,扬州美人案,父亲贵为御史大人,可曾看过这些卷宗?”

这三个案子,都是积年的老案子了,现在温祈砚说出来,温父还有些印象,都是因为事关当今天子。

陈塘盐税案,是昔年还不曾登基为皇的二殿下办的案子,因为走私贩盐的人是他母族那边的人,所以处理得不够公正,终归是碍于情面放了一马,后面再翻出来有什么用,二殿下已经是新皇了。

关川渡江案,是关川军攻打磐蛮,冬日横渡冷江病重的案子,朝廷分发粮草和药材下去,可负责此次运送的钦差,中饱私囊,按有权有势者先治,拖延医药,以至于死了不少人。

本该重重惩治,但因为这钦差是皇帝宠爱的贵妃的兄弟,贵妃又查出有孕,最终也轻飘飘放过了。

扬州美人案更别提了,扬州屡有美人失踪,家眷苦寻无果,后面发现出现在了京城,有些进入了青楼,有一些进了后宫,有一些在被偷运过来的路上已经死了,碍于皇家颜面,最终给些钱打发了。

“祈砚,不管你提这些案子的用意是什么,但圣上是不容忤逆的,圣上为人,并非天神,是人总有私心,但只要不出格,我们做臣子的不能逾矩,你不要为了情.欲钻牛角尖,毁了自己。”

“父亲多虑了,儿子只是想通了而已。”

温父还是有些疑问,“你真的想通了吗?”

“是,这要多谢父亲助儿子明悟。”他轻笑了一下,看向温父,“所以不需要三日的时间,您让弟弟离纪绾沅远一点。”

温父还没答应,他在打量温祈砚的神色。

温祈砚察觉到了,低头翻阅着书籍,跟温父淡声道,“卷入儿子一个人便够了,钦弟不必参与。”

“不叫你弟弟参与的事情,你有私心吗。”温父眯眼问。

温祈砚抬头迎上,“有。”

“父亲适才不是都说了吗,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

“你的私心是什么?”温父又问。

“事情没办成,儿子和纪绾沅还没有和离,钦弟与纪绾沅来往过密,底下人说话不会好听,儿子不想被人诟病。”

这倒是,毕竟小叔和嫂嫂走得太近,说的话不会好听,温父也承认,是他病急乱投医,操.之过急了。

“除此之外,儿子也是为了温家着想。”

“哦?”温父让他说下去。

“父亲也不想想钦弟如今在什么地方任职,钦弟掌管御林军,父亲与儿子同坐御史台,文臣武将集结一家,陛下忌惮纪家,就不会忌惮我们温家了吗?”

“别怪儿子说话难听,父亲只想着顺从上意,做一个正直拥护陛下的纯臣,但也应当要学会明哲保身。”

言及此,温祈砚话锋再转,“且钦弟还未娶妻,他若是在接近纪绾沅时如儿子一般为她动.欲,父亲有把握能够把他拉回来吗?”

“您别忘了,钦弟当年就跟纪绾沅走得很近。”

温父顺着温祈砚的话往下深想,的确如此。

“你分析得合理,是为父剑走偏锋?疏忽了。”

“嗯。”温祈砚淡声,“依儿子之见,一为打消圣上顾虑,二为我们温家名声,你让母亲早点给钦弟挑选一名合适的世家贵女,让他结亲吧。”

“你母亲觉得林家——”

“林家不合适。”温祈砚直接抗议,“林家可是翰林,文臣抵不过纪丞相,却也是翘楚,父亲最好还是给钦弟挑家世低一些,不要太出挑的。”

温父听得连连点头,“还是你做兄长的思虑周全。”

“若是可以,远一些的更好。”

温父疑问,“远一些?”

“可你弟弟方才任职御林军首领,远一些的,岂不是又要离开京城了吗?如何是好?”

温祈砚一本正经,“父亲想想钦弟才多大?便是在外几年有所建树,到底也是个愣头青,他一回来,圣上便直接让他任御林军首领,手里握实权。”

“您就没想过,陛下有可能是在试探我们温家吗?”

“您就让母亲给他挑远一些的世家姑娘,最好是离开京城的,如此也能够借机向陛下表态,我们温家没有不臣之心。”

说这些话时,温祈砚面上毫无波澜,温父不仅没有起疑,反而连连称叹,“还是你想得周到,明日我便与你母亲去说。”

“那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纪绾沅那边,就不用为父多嘱咐了吧?”

“父亲放心吧。”温祈砚收回视线,垂落在卷宗上,“儿子心中有数。”

“嗯,尽快办了这件事情。”

“虽然还没有摸出幽州矿业所在的地方,但既然纪家那边已经把纪凌越给派出去了,在开采矿业,届时我们也能够抓个现形。”

温祈砚淡声,“嗯。”

“……”

纪绾沅醒过来的时候已至于半夜了,被饿醒的。

她四处摸索,触碰到旁边的一片硬朗.结实的温热,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醒了神,整个人往里面缩去。

旁边的男人静静感受着她起伏不定的呼吸,坐起来。

微弱的烛火将男人高大的身躯映照在幔帐之上。

对方俊逸的侧颜闯入她的眼帘。

纪绾沅渐渐回神了,终于意识到这是在哪,旁边的人是谁。

这不是她那许久不回家的枕边人吗?

差不离一个月没见,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和尴尬。

他何时回来的?

纪绾沅的脑子开始转了。

她率先想到的是,莫不是今日跟温云钦说他不好,被温家多事的下人嚼舌头,嚼到温祈砚那边了?

他回来找她吵架?

或者,和离吗!

可她心里都开始激动了,温祈砚那边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两人在黑暗当中相互对视许久,纪绾沅没有打草惊蛇。

她也不打算问他,预备绕过去下床榻。

还以为他会拦着她,没想到,温祈砚居然没有阻拦,还给她让路了,甚至帮她掀开被褥。

“?”

几日不见,他转性子了?

过于疑惑,纪绾沅站定以后,朝这边看了一眼。

男人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往日那般凶戾。

他看着她不语。

纪绾沅想了想,还是没有吭声。

就这么过了许久,一直到纪绾沅梳洗好,在吃夜宵了。

他方才问,“你今日没用晚膳?”声音还有些许温和。

纪绾沅用膳的速度放慢,一时之间不太适应,好久了才磕磕绊绊,“…嗯。”

温祈砚突然跟她好声好气,她都不好撒泼了。

再然后,他便没说话了,坐在旁边看着她吃,时不时给她添菜。

纪绾沅简直受宠若惊到惶恐,他摔到脑子了吗?不然怎么转了性子,还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待用膳结束,她便想清楚了,没什么可纠结的,应当还是碍于朝廷的诏令,温祈砚这才不得不来找她低头了。

他还真是个“大丈夫”!都被她那么说,那么打脸了,竟然还过来找她粉饰太平,这可不是她从前认识的温祈砚。

前些时日闹得不可开交,她还以为温祈砚会一直跟他僵持到和离呢。

看来还是她多想了。

用过夜宵小食,纪绾沅想要出去外面绕一绕,可夜里起风居然开始落雨,她只能作罢。

期间,温祈砚在书房处理卷宗。

她只能在内室绕了几圈,实在是有些累,夜也深了,只能再次梳洗上床榻歇息。

纪绾沅上床榻没多久,温祈砚也沐浴净身过来了。

绕了这么一遭,两人又重新躺回了床榻之上。

感受到旁边男人的存在,纪绾沅真不知道说些什么。

思来想去,她的脑袋瓜子又开始转着鬼主意了。

上一次她跟温云钦不过是在花厅说了几句话,说得也不算难听吧,温祈砚就那么生气了。

今日的事情不管他知不知道,她不如就借此试探一二,顺便再次激怒他,把他惹炸了,与她争吵,只要吵起来,说不定和离的事情有谱,先把事情闹大再说。

于是,纪绾沅开口了。

她先轻咳一声,也不拐弯抹角,

“今日我从家中归来,行至抄手游廊之下偶遇小叔,他叫住我,给我送了一些糕点和绸缎。”

“说是他特意买的。”便是没事,她也要说得仿佛有事一般。

目的就是要激怒温祈砚。

开口之前,她也仔细想了,温祈砚和温云钦不合,温家闹起来,乱一些也好,对她纪家绝对是有利的!

可没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

旁边的男人轻嗯,“他还是挺孝顺你这个嫂嫂的,亏得我以前没有白疼他。”

纪绾沅,“?”

她惊得忍不住坐起来,“你说什么?!”

见她坐起来,神色错愕,眼眸不解睁大,像是受惊的小猫,莫名有些可爱。

对视有一会,纪绾沅回神,意识到她的反应太大了,再次咳嗽,“我…我就是……”

她真是找不到什么话来补了,温祈砚却坐起来,他凑近看着她。

男人的眼神没有刻意威视,分明平和宁静,却叫她莫名紧张。

越来愈近了,感受到了温祈砚的气息,在纪绾沅要退离之前,他启唇问了,“钦弟给你送了什么糕点?”

纪绾沅愣愣回,“露宝斋的流云香泥酥。”

“好吃吗?”他又问。

这还是在意的吧?

纪绾沅不想弱于他之下,再次添油加醋,“小叔特意买来送给我的,自然是好吃。”

“哦?”男人语调微扬。

“让我尝尝,有多好吃。”

纪绾沅刚要问尝什么,那糕点已经被她吃光了,可没想到男人俯身亲来。

唇探入她的檀口当中吮吸,这一瞬间,纪绾沅的瞳孔越发放大。

等她要挣扎反抗的时候,男人已然退离。

他的薄唇边噙着淡淡地笑,“确实好吃。”

纪绾沅,“……”

他说的是糕点好吃吗?!当她是傻子听不出来。分明是在调戏她!

她很生气,下意识就要抬手打去。

却被男人轻而易举擒住手腕。

纪绾沅挣扎不开,刚要说放开,可男人道,“我不想和你闹。”

随后,他攥着她的手腕靠近,居然将侧脸靠到她的手掌当中,微微蹭了蹭。

纪绾沅只觉得掌心一阵酥麻。

不等她抽回,男人抬眼叫她,

“纪绾沅。”

顿了一会,他接着道,“这些时日不见面,我有些想你。”

“你呢,在家中有想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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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彩虹屁],我这两天加班暂时结束,明天开始万字更新,谢谢小宝们给我投喂的营养液,居然要破六千了[奶茶][奶茶][奶茶]我好激动,好开心[撒花][撒花]

本来因为加班奔走忙到脚起泡,但是我觉得一点都不疼![笑哭]可能真的太开心了吧[笑哭]哈哈哈哈(憨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