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圣上的汤药, 一直都有专人盯着,怎么会突然弄错?

若不是巧合,那麻烦就大了。

皇后走得匆忙, 前面领命去探看纪夫人下落的宫娥前脚才到, 后脚她便已经踏入了侧殿。

“如何了?”皇后问。

守在门口的小宫女们察言观色留意到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可不敢说她们方才打了个盹, 倒下歇了一会,连忙低着头道没有异样, 纪夫人已经歇下来了。

“果真吗?”皇后看着眼前伺候的人。

小宫女们提心吊胆,亦不敢吐露实情, 连忙点头,撒了谎,“是……”

皇后还要再问,却听得里面传来了动静。

纪夫人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 “谁?”

皇后微微眯眼, 的确是纪夫人的声音,难道是她的预判出错了吗?

当真是宫里的人不小心弄错了,实际上根本没有别的事?

可既然都到了这里, 皇后自然是要查看清楚的。

于是, 她道,“今夜宫中有刺客, 唯恐惊扰了夫人,本宫特意前来关怀一二。”

纪夫人打开了宫殿们,“臣妇请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借着廊下宫灯以及月色窥见纪夫人站立于她的面前, 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

纪夫人还在就好,这可是纪家的把柄,若是出一点差错, 那真不知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夫人没有受到惊扰就好,近来陛下久病,皇城不太平,夫人少出门为妙。”

“臣妇多谢娘娘厚爱,只是……”

“只是什么?”

皇后见了人,心中安定,正要离开,纪夫人却问她能不能让她代传一封家书回去?

“前些时日不是已经传了家书吗?”皇帝有旨意,凡事不要太顺着纪夫人,尤其叮嘱了,不许她跟纪家人来往过密。

总要让纪家人心底生出许忌惮,好敲山震虎。

“臣妇实在担心家——”话没说完,就被皇后径直不耐打断,“夫人放心,丞相府一切安好,待京中的动荡平稳下来,你就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了,在此之前,为确保夫人的安危,夫人还是安分些。”

撂下这句话,皇后带着人径直离开。

纪夫人看着远去的人群,叹了一口气转回。

沐浴之后,皇后依然不放心,她命宫娥增派了人手,暗中守在侧宫附近,叮嘱了纪夫人绝对不能够出一点差错。

若是纪夫人不见了,守着她的人都要陪葬!听闻此言,谁敢不尽心?

却说另外一边,纪夫人暂时不能回纪家,也不能出京城,便按照计划,去了温家。

时至深夜,温夫人和温父还在等候,双方乍一见面,说句实话,还挺尴尬的。

虽然是亲家,但哪次见面不是在为儿女事情争吵不休,多数都是不欢而散。

温父上前打圆场,说寒舍简陋,还请纪夫人不要嫌弃,也请她放心住下,温家一定竭尽所能保全她的安危。

听罢,纪夫人福了福见礼,跟二人道谢。

为了好照顾,纪夫人的院子就安排在温夫人庭院的旁边,两边打通了圆拱门,说是两方院子,其实也可以说是一方,毕竟没有真正阻隔起来。

温夫人领着纪夫人看了看提前置办好的地方,问她可还有什么缺漏?

“此处甚好,劳烦夫——”

原本想说夫人,想到两家关系以及温夫人这些时日频繁进宫探她安危的举动,纪夫人话锋一转,“实在劳烦亲家母费心。”

见纪夫人的话语和软,温夫人心中一松,“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毕竟是为了两家的未来嘛。

一时尴尬无话,温夫人问纪夫人可想用膳?

纪夫人摇头说吃不下。

看着纪夫人面色不太好,温夫人还是让人端了一盏人参汤来。

不太好推却温夫人的好意,纪夫人还是喝了。

在纪夫人喝汤的期间,温夫人与她说起这些时日京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纪绾沅和纪丞相的情况。

纪丞相被皇帝外放去料理京郊的事情了,已经许久没有回来,纪绾沅有温祈砚照料一切都好。

听到父女两人一切安好,纪夫人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却还是把参汤给喝完了。

怕败了纪夫人的胃口,有关于林家的事情,温夫人是等她用过了饭菜之后才跟她说的。

起初,纪夫人的脸色还好,听到后面,尤其是林念曦企图谋害纪绾沅的那一会,她再也忍不住,一拍桌案,“好她个林家女!当我们纪家是面团捏的吗!竟然谋害我的女儿?!活腻了她。”

温夫人被她一袭泼辣话吓得怔在了原地,“……”

纪夫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地方,有几分尴尬,但尴尬归尴尬,心中的愤怒和担忧未曾消散。

温夫人给她找了一个台阶下,当然也是实话,“我当时得知这个消息,也是忍不住恼怒,林家人行事实在是狠辣。”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一句,“但林家嫡长子还是不错的。”

听温父说,林斯年中意纪家的表小姐,可别败了他的名声。

林斯年可是为温、纪两家做了不少事情啊。

若非有他在,事情不可能如此顺利。

所以,有必要在纪家这位主母之前为他说说好话。

可温夫人不知道,纪夫人下意识便想说,林家的人毒如蛇蝎,亏你们温家往日还与其交好,简直就是一丘之貉。

但眼下,她也清楚,不能说。

若是说了,可就不得了。

现如今,温家与林家割舍,反而与纪家绑在了一处,有些话可不能随便说了。

温、纪两家,现在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纪夫人贵为丞相夫人,不用看人脸色,往前说话一向是心直口快,但她不愚蠢,也知道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所以改了话锋,附和着温夫人的话,

“林家的确也就林斯年不错。”

纪丞相也夸过此人。

翻出给纪绾沅择婿的时候,还看过这个人的画像,只可惜,纪绾沅被温祈砚迷晕了头,她不喜欢。

林、纪两家的关系也不好。

“夫人觉得他好,那便是真的好。”温夫人岂能看不出来纪夫人脸色不对。

唠叨了两句,温夫人也没有再打扰,请纪夫人好生休息,然后她先离开了。

回去之后,温夫人跟温父说了这件事情,免不了透露她的担心,说害怕与纪夫人无法相处。

温父却说,“纪夫人能顺着夫人的台阶下来,说明她心中也有意周全,料想不是难缠之辈,夫人别太担心了。”

“但愿如此吧。”温夫人叹气。

“纪夫人养在家中,夫人一定要万般上心,不能暴露她的行踪,也不能怠慢了她。”

温夫人说她知道,事情关乎两家存亡,一旦走漏风声,那后果不堪设想。

只盼着事情早点结束,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了。

“……”

林念曦方才从房内端着汤药出来,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旁边的小丫鬟接过托盘,低声道,“小姐,您去睡一会吧。”

“这些时日,你一直熬着,脸色都蜡黄了。”

林念曦往内室看了一眼,往外走,行至外院,她问旁边的小丫鬟,“纪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没有。”小丫鬟的声音不自觉弱了下来。

林念曦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派出去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到了今天已经过去多久了?居然一点进展也没有?!”她等不起了。

当初的药量放得少,就是害怕被人抓到把柄,可现在,如果她没有算错的话,距离纪绾沅生产,恐怕只有半个月了。

半个月,就算是成功把药放到了纪绾沅的身边,中和起来也没有用。

这条路行不通了,她要另外想法子,“纪家接生的稳婆和郎中可找好了?”

“听人说,似乎是早就找好了。”

似乎?听到这句话,林念曦的目光瞬间冷了,她刷地看过去,小丫鬟端着盘子瑟缩往后躲了一步。

“都是废物。”林念曦斥责道。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父亲母亲跟前伺候,让郎中用最好的药,力求父亲母亲赶快好起来。

因为父亲母亲奉承圣命,要铲除纪绾沅和她腹中的孩子,跟她的目的是一样的,算是她的盟友,有父亲母亲,她就不再是单打独斗。

可都这么久了,太医也来看过,父亲母亲的病就是一点都没有好转的迹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番思考之下,林念曦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会不会就跟当初的温夫人一样被人给换药谋害了?

毕竟父亲和母亲的病不是什么重病,既然不是重病,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办法治好?

她要重新去找太医,找郎中,找她信得过的!

可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行?

林念曦派了贴身的丫鬟拿着她的手令去外祖家求援,可刚刚交代完贴身的丫鬟,主仆二人转过头,便见到一清俊男子立于屋檐之下,正看着两人,也不知道来了多久了。

“兄、兄长?!”

林念曦脸色苍白,语气有些许结巴。

书房之内,林斯年落座之后,问她要去外祖家做什么?

林念曦抿唇,没一会之后便托盘托出,她讲了温家发生的事情,“我怀疑父亲母亲被人谋害。”

林斯年听罢,脸色如常。

见状,林念曦的心中忽而浮现出一个想法,但这想法过于叛逆,以至于她不敢吭声,只是将她的目光频频投向座上的人。

“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林斯年敲打着桌面问她。

“没、没什么。”林念曦最终还是不敢说。

林斯年却径直将她的内心想法给挑破了,“你觉得是为兄做的?”

幼年时,兄妹二人还算亲近,可长大以后,两人的关系渐渐疏远了,她对林斯年这个兄长眼下只有畏惧,当下便道不敢。

林斯年却无比坦诚,“的确是为兄做的。”

林念曦瞪大眼睛,“哥哥?你!你怎么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这样做?”林斯年反问。

“你这样,岂不是谋害父亲母亲吗?你怎么下得去手?”

“只是拖延医药,并不耽误医治。”

林念曦与他争辩,“是药三分毒。”

“好一个是药三分毒。”林斯年冷笑,“原来我的妹妹也有菩萨心肠。”

闻言,林念曦的心中猛跳,兄长为什么这样说?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若是哥哥不知道的话,他怎么会这样说?

林念曦总觉得他意有所指,但林斯年不说话,她也不敢贸然开口。

“哥哥你说什么呢,我、我不明白。”

“你想要装糊涂,为兄便陪着你装糊涂。”林斯年没有跟她多废话。

“这些时日,京城里面不太平,你不要再出门去了。”

“你要软禁我?”林念曦的眼睛不自觉瞪大了。

“不算软禁,至少你还可以给父亲母亲侍奉汤药。”

言及此,林斯年的目光投了过去,“当然,若你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后果…你可以自己想想。”

“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我们林家,也为了保住你的小命。”林斯年直接把她的话给堵了回来。

这些时日四处碰壁已经足够气愤,林念曦再也憋不住,“真的是为了我们林家吗?难道不是如同父亲母亲所说,你是为了纪家的表小姐娄卿如,在向纪家的人卖好吗!”

她吼完之后,又忍不住后怕起来,因为林斯年在朝着她走近,而且是越来越近。

不等她反应过来要跑,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直接将她的脸打得偏了过去,不只是脸偏了,她整个人受到力道冲击,直接偏了身子骨,撞到了案桌。

她捂着脸眼睛瞪得特别大,不可置信,“你、你打我?”

“父亲母亲都没有动手打过我!”林念曦的眼泪瞬间滚落。

林斯年用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脸已经肿了起来,嘴边甚至都流露出了血迹。

她哭得很伤心,但林斯年依然没有半分动容。

他若不动手,林念曦的小命就保全不住了。

但愿这样,能够让温祈砚消气吧,就算不能彻底消气,好歹也……下手轻一些。

“你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为兄这一巴掌,是替父亲母亲教训你。”

“若再有下次,就不只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林斯年也没有跟她废话,说完就走。

看着她那一脸不服软的样子,担心林念曦坏事,林斯年没有再心软松懈,直接让人把林念曦给关了起来,并且派了不少家丁和底卫把守。

林夫人不得见女儿,问她去哪里了?

林斯年道她这两日去了温家,让她放心。

林夫人养在病中,不能全然得知外面的天气,对于他的话没有起疑。

几日后,谁都没有想到,京城局势骤变,边关传来急报,乌桓集结了旁边的小.国兵马,起义闹事,直指京城,已经拿下了一座城池。

皇帝闻此讯,勃然大怒,拖着病体上了早朝,让文武百官速速拿个对策出来。

可还没有商量出什么对策,有人弹劾起奏,说乌桓的少主人实为纪家养子纪凌越,纪家勾结外族,忤逆犯上,应查抄九族!

此奏折一出,满朝震惊。

纪家瞬间被推到了风尖浪口。

当下,便有人出来维护纪家,说这件事情必然是危言耸听的讹传,继而细数了纪丞相这些年为官为民的诸多事宜。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争论不休。

皇帝本就病重,是被人抬着上早朝的,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办法弹压群臣。

纪家的事情还没有完,竟然又有新的世家跳出来弹劾温家,说纪家和温家姻亲结带,对于纪家所做谋逆之事,不可能一无所知,必然有所勾连,还请圣上彻查温家。

有老臣说,当下最重要的是,应对外来强敌,因为对方已经打过来了,这没有几日便拿下了一座城池,真可谓来势凶猛。

又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需要肃查温、纪两家,抓出内贼,当朝.射.杀以儆效尤,方才能稳固朝纲。

可这边的事情都还没有闹清楚,又有人递折子跳出来,说方家的人代陛下批阅奏折处理国.事,却不堪托付,以权谋私,阳奉阴违,实乃真的在行谋逆之罪!

方家的人这些时日很得脸,当下就跟递折子弹劾的人吵嚷了起来,就连玉笏都快要摔打到对方的脸上去了。

文武百官上朝大殿,居然乱得像是卖菜杀鸡的闹市一般,皇帝气得手发抖,让人停下来。

可这边温、纪、方三家的事情还没有闹清楚,又有人跳出来弹劾余家,高家,陆家……

几乎每个高门世家的秘辛都被抖了出来,还戴上了谋逆的帽子。

皇帝实在是气不住了,抄起旁边的玉玺就砸了过去!靠得近的朝臣直接被砸伤了,当场呕出一口血。

所有正在拉扯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皇帝看着这些文武朝臣,站起来指着叫,“你、你们……”

话还没有说完,直挺挺往后倒去。

“陛下!”

“叫太医!”

“太医!快去叫太医过来啊,快啊!”

“陛下,您一定要撑住……”

金銮殿内,静默不过一息,瞬间又闹了起来,人声鼎沸到要掀破殿顶。

也正是在这纷闹不休的冬日夜里,纪绾沅还是早产了。

两人方才睡下没多久,迷迷糊糊之间,她觉得肚子里面的孩子闹腾得厉害,原以为是错觉,可忽然有热流涌下。

那一瞬间,纪绾沅瞬间睁开眼睛,不等她叫温祈砚,旁边的男人已经发觉了她的难受,也是在瞬息之间起身。

“沅儿,怎么了?”

纪绾沅抖着声音,“我、我好像要生了。”

他立马下榻往外叫人,抱着她安抚她,“别怕,别怕。”

叫着她别怕,其实他自己都害怕,俊颜瞬间绷紧,纪绾沅感受到痛意传来的那会,他的眉头皱得比她还要厉害。

“你……”

可很快,她都已经顾不上调侃温祈砚了,因为痛意一阵一阵,羊水破了之后,那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感觉要将她给淹没。

让她想起那个梦境,她难产血崩的梦境。

不会发生吧?

还没有开始,纪绾沅一想到这个可能性,瞬间就哭丧个脸。

“呜呜呜呜……温祈砚,我不会死吧。”

“别胡说!”他居然板着脸训斥她,太久没有被男人呛,被男人凶,纪绾沅有一瞬间懵了。

盈满泪水的眼睛睁得很大,唇瓣微张,脸上还有悬挂的泪珠。

“呜呜呜…”她哭。

“你吼我。”

他怎么可以吼她?还那么大声,旁边进来的稳婆郎中还有小丫鬟全都听到了!

男人的吻落到她的眉眼处,将她的眼泪吻去,眉头还皱着,但声音已经无比温柔,“你不会死,不要自己吓自己。”

也吓到他了。

他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旁边的稳婆和郎中说妇人生产,内室血腥味重,让他去外面等候,他直接置若罔闻,不断安抚着纪绾沅尤其紧绷的情绪,跟她说话,给她擦汗,哄着她,让她不要害怕。

其实说不上来谁更害怕,因为她只是心里害怕,嘴上表露,可他握着她的手居然已经开始抖了。

抖?

简直难以想象,她生孩子,温祈砚抖什么啊?

纪绾沅眨巴眼,看着男人紧蹙的眉头。

“温、温祈砚,你捏疼我了。”他把她的手攥得发白,给她的疼痛感,简直比.身.下传来的痛还要厉害。

他居然也跟着她结巴,“对、对不起。”

言罢,他勉强卸了一点点力道,但没有松开她的手,好像害怕到一松开,她就会不见了的样子。

纪绾沅很快就顾不上别的了,因为疼得越来越厉害。

她的脑袋忍不住左甩右甩,额头之上的汗珠冒得密密麻麻,哭腔接连.二三,几乎要将温祈砚的心给一拳拳凿碎。

“呜呜呜哇……”纪绾沅躬起身子,稳婆让小丫鬟把她给按住。

说还需要等一等,因为不到时候生产。

温祈砚转头看去,“要到什么时间?”

稳婆还没解释,旁边的郎中已经率先开口跟他说清楚妇人产育的流程是怎么样的。

实际上,这些相关的东西,温祈砚早就在前些时日得知了。

听着她的哭声,一时紧张恐慌到脑中空白,完全没有办法自抑住情绪。

因为她和他都做过的那个梦。

“血,出血了。”稳婆道不好。

温祈砚脸色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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