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儿能做什么亏心事?”
温父哦了一声, “那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心虚吗?”
温青菱瞬间噎语,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唇瓣也抿得死死的, 她不肯开口。
温父坐镇御史台高位, 哪里是好糊弄的?
凭借温青菱此刻的反应,他已经笃定, 温青菱的病绝对跟温祈砚有关系。
“父亲过来,是来拷问女儿的吗?”
什么叫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她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只是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个梦境为何如此真实?
就连那个安神药, 还有兄长捏断她脖颈所下的那场雨,也如此的…真实。
明明只是一个梦,剧烈的疼痛,时常让她后背窜起凉意, 不止如此, 这几日她也时常梦到,脖颈被捏断后,猩红的血溅到了马车的内壁之上。
兄长嫌弃丢掉了她的头颅, 他的样子森戾又令人恐惧。
思及此, 她浑身都开始打寒颤。
温父看着她此刻的样子,也知道不应该过多刺激, 但温青菱所做之事,极大可能危及温、纪两家的根基,他不得不狠下心。
温家百年, 绝对不能够毁在他的手上。
“若你没做亏心事,又如何会认为为父的慰问是拷问?”
温青菱哪里说得过久经官场的温父,他只是这样凛着眉看过来, 她便已经害怕了。
而且,温祈砚是温父的儿子,两人的眉眼是相似的,看着温父,她又想到了那个令人恐惧的梦。
“青菱,若是你真的做了,现在说出来还不晚,为父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温父软硬兼施,“你毕竟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不管你。”
后面这句话的确是给了温青菱一些安定。
她的神色看起来有所松缓,正在挣扎。
温父适时添火,“可若是你继续隐瞒,将来东窗事发,可不要怪父亲坐视不理,今日我已经关怀过你了。”
温父没有再开口敲打,静静等了一会,也没继续拖延,起身就要走。
可正当温父起身的时候,温青菱吓得连忙叫了一声父亲。
温父转过来看着她。
“女儿、女儿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又是这句话,温父微微眯眼,以为她又要推辞,可温青菱说她做了一个可怕又诡异的噩梦。
梦里,她被温祈砚徒手掐断了脖颈,当场毙命,所以她才日日惶恐不得安定。
“梦?”温父以为是她的推辞,可温青菱仰头看着他的神情,就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对,梦里纪绾沅难产,哥哥把她难产的事情怪到了我的头上,但我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父亲,这都是真的!”害怕温父不相信,斥责她胡闹,她的眼睛都急红了,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粗重。
“女儿没有骗您,哥哥真的这样做了。”他为纪绾沅发了疯。
“梦境十分真实,我感觉就像是真切发生的事情,所以我才……”
本来往日里她就惧怕温祈砚,加上这个梦,现在直接怕到不行了。
温父定了定神,看着她颤抖的样子,重新坐下来。
“把你的梦从头到尾,详细跟为父说一遍。”
温青菱还没有彻底平复呼吸,她抖着语调说好。
半炷香之后,温父的脸色也变得凝重,因为温青菱的梦居然还提到了有关朝廷的线索,特别是林家那边。
“安神药在哪里?”既然是林念曦拿来的,这个东西必然有猫腻。
说完之后,温青菱看着温父似乎是相信了的样子,她有些许如释重负。
憋在心中多久的郁团,通过倾诉,可算是没有那么沉重了。
她叫来贴身的小丫鬟,把林念曦送的安神药拿来,“都在这里了,女儿没有用,也没有送给嫂嫂。”
提到这件事情,又讲到纪绾沅,温青菱干脆就把那日她在书房之外听到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温父。
“女儿当时心有怨念,便隐瞒下来了。”她说家里的人似乎都把她当外人。
温父叹气,“青菱,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温青菱瘪了瘪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女儿跟念曦姐交好吧?”
温父没有否认,“你自幼被我跟你母亲宠坏了,性子单纯又焦躁,做事喜欢顺心顺意,常常不计后果,林家那个姑娘心思重,你看不透她,所以极其容易被她蛊惑。”
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
今日季豫上门,温青菱看到他因为她的家族对她低头的样子。
若是她被家族摒弃,那一定也会被季豫欺负,她绝对不能够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兄长不喜欢她这个妹妹,也不能够让兄长成为季豫的靠山,她才是姓温的人!
这些时日她也看清楚了,母亲一直避免和林家的人接触,转而靠向纪家,必然是因为纪绾沅的缘故。
哥哥喜欢她,爱重她,所以……她也不能得罪纪绾沅。
不仅不能得罪纪绾沅,还要跟父亲母亲一样保护她。
只要梦里的事情没发生,那一切都还有转机!
纪绾沅不死,她就不会死。
“念曦姐…也没有那么坏吧,她只是太喜欢兄长了。”
两人到底交好多年,她对林念曦推心置腹,林念曦待她也很好,所以,她始终没有办法把林念曦与谋害哥哥子嗣的人联系在一起。
准确来说,她不愿意去这么想,也不想放弃两人之间的手帕交情谊。
“当年你为季豫动心,若没有她的鼓动,你会义无反顾要嫁给这个男人吗?”
到底是自己所生的孩子,对于三人的秉性,温父还是有所了解的。
当年她爱上季家子,家里的人不同意,就连温祈砚也道了一句此人心术不正,不堪托付。
温祈砚一向不管家里内事,且少评判旁人品行,为着他罕见的发言,温青菱的确是生了退却的心思,可林念曦却一直“支持”她。
她支持她为爱奔赴,说她勇敢,让她要为自己而活。
因为当时的她一直在被反对,林念曦的安慰让她心中愉悦不已。
“青菱啊。”温父告诉她,“真正的挚交好友,的确是会义无反顾支持你所做出的裁决,但这样的支持,必然是要建立在你自身权衡利弊之后,自己下定决心要去做的事情,而不是在你左右摇摆之时,明知前方有陷阱,她还煽风点火推你入火坑,这样的人,你觉得可堪信任吗?”
温青菱一瞬间就怔住了,甚至觉得鼻尖有些许酸涩,“……”
“你一直很不喜欢纪绾沅,为父知道。”
不仅仅是温青菱,就连他和温母也不怎么喜欢纪丞相一家。
这些时日,皇帝病重,便是清醒了也不能够处理政事,多数由内阁老臣处理,加上国库虚空,为了从内部百官世家抽取钱财,皇帝不断要求御史台翻旧案,变相搜刮世家的钱财。
温祈砚这个御史中丞不在,那他这个父亲就得处理大大小小的事情,这一查下来,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纪兆这些年看似显赫嚣张,实际上他处理内事非常公正,底下人一直被约束着,竟然没有犯什么大错,别说是大错了,就连小错都纠察不出来。
纪家原本才是皇帝最想查的,也派都太监暗地里来御史台给他示意,可他查下来,完全没有发现纪家的错漏,其余的世家,有一些自诩清流的世家,那腌臜得不堪入目。
包括林家,上一次林家四房爆出来的事情,由御史台这边去查,因为温家和林家交好,在京城当中人尽皆知,温父没有.插.手去处理这件事情,于是交给了另外一位御史台大人处理。
当时他看了卷宗,没想到林家做事如此过分,简直坑害百姓,亏得往日里林大人一身正派。
“她与你大哥的事情暂且不谈,其实纪绾沅这个人也还可以……”
温青菱抬头看去,“父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为了调和姑嫂矛盾,温父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跟温青菱说,看人不能只用眼睛来看,先前他也被蒙蔽过。
他道,御史台要查纪家,但是查不到纪丞相的错漏,便寻思从纪绾沅下手,毕竟纪绾沅这个纪大小姐行事一向泼辣跋扈。
可没想到,纪绾沅做的那些荒唐事情,竟都是正义之事?
温父说他先前只看到纪绾沅跟方晁等人往来,出入烟花柳巷,还把人按在地上暴打,脸都打肿了依旧不肯放过。
这一细查才知道,被她打的妇人,竟然是个不安分的,挺着一张楚楚可怜的娇弱面孔,脚踏好几条船,甚至还行人.贩买卖之事。
这女子是京城赫赫有名的“食人花”,勾搭良家妇男,把人迷得神魂颠倒,叫人堕入赌场,欠下巨额债务,再把自家妻子卖到勾栏瓦舍去抵债,纪绾沅这样做是替天行道,但为了保全人的名声,被京城当中的人诟病,她也没有解释。
她之所以会.插.足这件事情,也是因为无意间看到了方晁的人,在花巷后院买了被男子通过“食人花妇人”贩卖的人妻。
那女子不愿意,方家仆从一直强掳,纪绾沅才管了这件事情。
她了解事情始末,当下叫人去抓了那“食人花妇人”,当街暴打,外头人不明所以,还道她嫉妒人家美貌,引发了诸多误会。
“唉,这看事待人,果然不能只瞧表面。”温父说他从前也是古板。
“事情居然是这样的?”温青菱震惊。
其实这件事情,她也有所耳闻。
当时林念曦跟她说的是,方晁对纪绾沅有意,纪绾沅享受方家子的追捧与喜爱,但又不想接受他。
不想接受归不想接受,这并不妨碍她的霸道,所以她也看不惯方晁跟旁的女子勾三搭四,这才打了那个花楼妇人,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的。
“觉得为父骗你?”温父说,可以给她看看京城食人花妇人案的卷宗。
“陛下通过这件事情,可是捞了方家一大笔。”
要不是因为方家塞了不少女儿进入后宫吹动枕边风,方家只怕要被扒掉一层皮,说不定直接会被抄家,毕竟方家犯的事情很多。
也正是因为方家,温父见识了这位帝王行事的偏颇。
方家女儿鼓吹枕头风,皇帝现在很喜欢方家。
“女儿、女儿不知道这些事情。”
温父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同你母亲没有跟你说过,你自然是不知道了。”
“父亲真的相信女儿所说的话吗?”温青菱还是不太敢相信,毕竟只是一个梦。
梦境虽然玄乎,但若是能够借此让温青菱拎清楚轻重,他自然要相信。
“你是我的女儿,我自然是相信。”
那个逆子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
“那……”温青菱欲言又止。
“你大哥那边,为父会从中斡旋。”温父让她放心,“但你也要减少和林家人的往来。”
“林家和温家真的不能……”
“为父并不会要求你与林念曦断交,只叮嘱你句话,纪绾沅是你兄长的心头肉,她若有半点折损,为父保不住你,届时……木已成舟的话,为父有心无力。”
“一切要看你自己怎么做了。”往后他也会让温夫人盯着。
“父亲您放心,女儿知道了。”
能把安神药交出来,温父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
但这世上防不胜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温父想了想,“你若觉得跟林家女周旋太费劲,为父建议你跟着季豫回临峡吧。”
“可他……”温青菱想说她后悔了。
其实她不说,温父也瞧得出来她要说什么了。
“青菱,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温青菱抿着唇?再没有言语。
“……”
回去之后,温夫人连忙问怎么样了?
温父把这年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了一遍。
“这安神药,我已经找人看过了,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温父拧眉。
林家女绝对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若这药没有问题,唯独温青菱用就行了,为何还要提起送给纪绾沅呢?
这安神药一定有问题。
温夫人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她说或许不是药的问题?
温父不语,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纪绾沅的安危和身孕关乎着温、林、纪三家,很重要。
翌日,温父让人把近来林念曦的动向,以及这安神药派人送到了幽州给温祈砚处理。
反正逆子厉害,有什么事情是他查不出来的?
许是因为温青菱的心结解开了,她的病渐渐好转,脸色也好多了,只是,林念曦又上门了。
她小心翼翼应付着林念曦,忽然体会到她母亲周旋在林家之间的困难。
看着林念曦的脸,跟她相处着,温青菱生出无尽的心累,说每句话都要绞尽脑汁,字斟句酌,真是太难了。
于是,她听从温父的安排,跟着季豫离开了京城,她回娘家也有许久了,再待下去,婆家那边也不好交代。
到达临峡之后,她又修书一封,将这些时日跟林念曦的相处,林念曦说了些什么话,还有那安神药,以及那个梦境也写进了信笺里,说与了温祈砚。
唯独省略了温祈砚捏断她脖颈的部分,到底不光彩。
温祈砚的人带着书信抵达幽州之时,纪绾沅的身孕仅有一月便要生了。
想到那个早产的梦境,温祈砚整日都守着她,寸步不离。
亲自伺候她梳洗,沐浴,擦身,夜里帮她翻身,充当暖炉抱着她,给她取暖,就连饭菜都恨不得亲自下庖厨做了,可纪绾沅说他没有做过,肯定不好吃,她不要!惹得他沉默看着她不语。
青禾在旁边瞧着两人,肚子大的那个抱着臂膀别过脸表达不满,一个盯着她不吭声,场面看似争执,却又诡异的和谐。
最后一个月开始,纪绾沅总是睡不好,她每隔半个时辰,便口渴要喝水,没多久又要起夜。
肚子里的孩子总是踹她,她不想说,即便是不想说,温祈砚也发觉了。
有几次,她睡得迷迷糊糊,瞧见男人目光沉沉盯着她的肚子,似乎很不喜欢他一样。
她问他看什么,他又不肯说话。
只是给她掖被角,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在她熟睡之后,摩挲着她的面庞。
这一日,温祈砚在书房看完书信之后,沐浴上了床榻。
纪绾沅原本就没有睡着,听到动静,她睁眼看着男人坐在床榻之上脱靴的背影,薄薄中衣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真好看。
他转过来的时候,脸更好看。
“瞧什么?”他躺下之后,捏了捏她的面颊。
纪绾沅咕哝着没有答话。
温祈砚问她要不要翻身,纪绾沅摇头,被男人揽到怀抱当中,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下意识闭上眼睛。
逼近产育之日,她的心中原本无比恐慌,可温祈砚的日夜陪伴,无微不至的照顾,渐渐舒缓她的紧张与恐惧。
有时候,只要睁眼看到他,她便觉得心安,不见他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寻找。
她不太喜欢自己这样依赖的感觉,但眼下除却依赖温祈砚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今日怎么那么晚才来?”她的语气带有骄纵的埋怨,仰头看着他。
温祈砚垂眸,见到她巴掌大的小脸,眉眼娇媚又清纯。
是鲜活的纪绾沅,窝在他的怀中,好乖的样子。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纪绾沅刚想问他看什么看?不准看。
下一息就被男人温热的吻覆盖了额头眉眼,她的两只手因为紧张,忍不住攥紧了他的中衣。
“纪绾沅,你最近若有任何不适,一定要随时告知我。”即便是守在她的身边,日日让郎中把脉,看着她生动明艳的眉眼,他也害怕。
纪绾沅说她快要生了,担心很疼。
可他其实比她还要怕。
寸步不离守着纪绾沅,不单单是为了缓解她的害怕,也是为了缓解他的害怕。
他害怕她出事。
“你怎么了?”纪绾沅感受到了他的怀抱在收紧。
“没什么……”
只是觉得,她活着真好。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今日怎么那么晚才来,是不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这些时日温祈砚一直陪着她,没有怎么出去,跟在他身边,她也无形感受到了时局的紧张,他的书房时常有人进出。
温祈砚没有避开她议论事情,她知道哥哥已经离开幽州去了乌桓,幽州太守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居然成了哥哥的人。
哥哥还没有放弃寻找父亲的兵马,且除此之外,他没有坐以待毙,以乌桓少主的身份,开始集结外州的人,壮大乌桓。
这一次不用温祈砚说,纪绾沅也感受到要要打仗了。
她如今养在幽州和翼州中间的隐蔽处,倒是安全。
“今日父亲和小妹来信,说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纪绾沅第一反应,她娘亲不会出事了吧?
温祈砚看穿她的担忧,让她别担心,还告诉她,已经在安排人救纪夫人。
“真的吗?”纪绾沅兴致冲冲问他要怎么做?
“我娘可是在皇后的宫殿当中,你真的能够将我娘救出来吗?”
他看着她的眉眼,那卷密的长睫不断眨动,“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我也不配做你们纪家的女婿了。”
纪夫人保不下来的话,纪丞相不会放心把纪绾沅托付给他。
所以,纪夫人,必活。
男人话语温淡,神色也是清冷的,可语调之间却无形透露着恣妄。
但他也是有本事手腕的,纪绾沅知道。
“最好是这样。”她哼了一声,低头的时候,唇角却微微扬起。
“偷笑什么呢?”他把她的小脸给抬了起来。
纪绾沅连忙收敛神色,“我、我才没有偷笑!”
“嗯,你没有。”他扬眉,也跟着她笑。
纪绾沅抬手,“你不准笑!”简直笑得祸国殃民。
“笑也不准?”他说。
纪绾沅说就是不准,“因为你在笑我。”
“我可不敢。”男人说她是老大。
他怎么敢笑老大。
纪绾沅心里暗骂他这话说得好骚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很讨人欢心。
“温大公子的花言巧语还是留着哄别人去吧!”
“你要把我推给别人?”他不悦了。
纪绾沅立马噤声,“我没有。”
“你有。”
纪绾沅暗叹他的反应怎么那么大,不过就是一句玩笑话。
可男人又说,“不准舍弃我。”
“否则……”
纪绾沅对他的威胁嗤之以鼻,没好气,“否则什么?”
“否则把你关起来,好不好?”他终于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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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本章也是随机掉落拼好运小红包哟。[彩虹屁]